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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回 贾春云为仙为鬼 锹惊鸿乍阴乍阳(2)



      乃起身欲去。

      翰林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戏耳。愿听指教。”

      十三又挽住了,说道:“先生再加仔细。”

      先生道:“翰林贵造,一切都在好运。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横厄,不徒造命如是,晚生粗解麻衣,翰林凤眼龙准,耳白唇红。天下之人,莫不闻名瞻仰。但今黑气侵于明堂,如非鬼祟,来于梦中,必是秽污,近于寝簟。旬日之内,一卧难起。不足疏忽。再加慎旃。”

      翰林听来,想道:“先生所言,也指张女娘,颇解术数来历。女娘情爱,决无害我之心。且我有天命,岂一么魔鬼祟,有能害我?”

      想毕,便道:“今祸福夭寿,已定于有生之初。在下苟有富贵封侯之相,虽有鬼魅,于我何有?周京兄更观贵造。”

      那先生道:“大凡算命,便是算了先天之数,一从古法。倘或精神不能专一,便为舛错,是谓差毫谬千。是故晚生一日一命之外,再不迭说,愿相公更卜他日罢。”

      翰林点点头儿。

      十三道:“贱造改日再论,有甚不可。但翰林兄之横厄,且有何导避的法了?”

      先生道:“翰林公甚不准信,晚生何敢多论。”

      乃拂袖而起。翰林只将例金赏他,先生不受而去。

      翰林不平,倒不挽他。十三道:“人不可确信。兄长吉人天相,那有鬼祟来侵?原来术数之人,不作诞说,无以动人,往往作此虚妄怪诞之论,欲为惊人,甚是不妥。”

      乃相对而笑。

      翰林对酌畅饮,十三有意连以大白相劝,翰林不知其计,连倒大醉。至夜深方醒惊,重整衣衿,焚香危坐,以待张女娘之来。到了深更,不胜焦燥,忽闻窗外有嘘唏啼哭之声。翰林大骇,推窗跳出看时,女娘隐身树林之中,啼泣不来。翰林说道:“娘子有什么委屈,有此悲切?”

      女娘呜咽道:“郎君信他妖道之言,欲绝妾身,妾不敢近前。天缘已尽,从此永诀。”

      翰林大惊,欲近艳女娘,已远去了。有一纸落在庭前,翰林拾取视之,乃张娘告诀之诗。诗云:

      昔访佳期蹑彩云,更将清酌酹荒坟。
      深诚未效恩先绝,不怨郎君怨郑君。

      翰林大愤,拂衣而搜,果然头髻中坠落朱砂符咒一片来。

      翰林大怒道:“周京之误我事如是了!”

      遂拈裂投火,不胜恨叹。须次女娘之诗作为方胜儿,以埋女娘之坟,以俟更来,深藏袖里,诗云:

      冷然风驭上神云,莫道芳魂寄孤坟。
      园里百花花底月,故人何处不思君。

      一番吟罢,不胜愤愤道:“女郎诗云,不怨我而怨郑君。我见周京,必大辱之矣。”

      次日早起,往访于十三。十三已他出不在家,怀恨归来。

      三日连忙,一不相遇。翰林无奈,将欲往城南,埋了和诗于女娘之坟矣。¥司徒置酒内堂,使邀翰林,翰林即进陪席。司徒道:“近日杨郎一何憔悴?”

      翰林道:“前日与周京一夜过饮,因此气不舒服。”

      十三自房里笑笑嘻嘻出来,翰林怒目相视,不作一言。十三道:“兄长虽欲讳我,我已尽知。兄不谢我,反为藏怒于我耶?”

      司徒接口道:“老夫有闻,杨郎夜夜与美妹共坐花园,信然么?”

      翰林低头,未及回话。

      十三道:“杨兄恕谅罢。愚弟忧闷,兄长见迷于鬼魅,画了符咒于吴先生,乘兄醉睡,藏之头髻,潜身窥见女鬼哭诀,而不敢近兄。吴先生之言,果不差矣。弟心为兄长,而远逐鬼魅,兄反怒我,可乎么?”

      司徒道:“诚有这事,杨郎不必牢讳,略说所由也,且不妨。”

      翰林无奈,遂将仙乐初见女娘,后又浇酒孤坟,夜会花园之事,一一备说,道:“张女娘虽然非阳界上人,为性和柔,动止典则,必不为祟伤人。且学生虽甚疲劣,宁为鬼魅所迷?楚襄王遇神女而同席,柳春畜鬼妻而生子,人不为怪。今周京与妖道相谋,将不经之符,断女娘自来之路,可不是骇慨了么?”

      司徒抚掌大笑道:“贤婿何不早言于老夫?宋玉赋神女而遇神女,少翁致李夫人魂于芙蓉帐里。老夫薄解是法,今为贤婿致张女娘于前,何如?”

      翰林道:“岳丈戏学生,不敢仰对呢。”

      司徒笑道:“曷尝戏也?”

      便把手里麝尾,向空击了屏风,道:“张女娘安在?”

      言未已,有一美娥,凝妆艳饰,从屏风后来,立司徒面前。

      翰林惊讶,举眼视之,果与张女娘无差。翰林瞠然,莫知其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是为环顾一堂,目睁口呆。

      此时司徒夫妻掌不住哈哈大笑。十三弯腰屈背,两手握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满堂老妈、奶娘、丫鬟们,也有笑岔了气,伏着桌儿的,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上来替他搬去东西的,哄然一堂。翰林益摸不着头脑,哑口无言。

      司徒笑道:“老夫刚才说的实话来。这女娘非仙非鬼,俺家养育之贾氏,名春云,与女儿为伴,薄有才貌。老夫念贤婿独处花园,不免龃龉,且念寂寥,欲先送此贾娘,要为媵侍。贤郎少辈居中用事,戏谑使贤郎堕他圈中,三疑四惑,弄了几天。老夫若不说明,无以解贤郎之猜疑,多是老夫之过了呢。”

      十三陪笑道:“仙娥相迎,我所媒的。张娘夜至,我所媒的。杨兄将恩作仇,倒也怒目疾视,宁不愧的?”

      翰林如梦初醒,起身拜谢道:“岳丈如是原眷,周京这般欺冒,极为大骇呢。”

      十三道:“弟非欺冒,自在欺冒之发踪指示者也。兄勿怨我。”

      翰林道:“十三兄如不立帜,谁复作诵?”

      十三道:“圣人有言,出乎你者反乎你。兄自思之。兄欺何人乎?以男而尚为假女,以人而独不为假仙假鬼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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