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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李参谋把战斗经过的情形,详细地报告了一遍。余程万坐着听话时,突然地站了起来,很兴奋地道:“很好,你告诉张连长,我嘉奖他,先赏他二千元。并拍电给军长,望你们和孟营长稳定了这一线。西面河洑山也打得很好,你们放心。最后,望你们注意德山方面的情报,你们要留心,阵地不可太突出,必要的时候,你们可移守新民桥,这样可以把力量集中起来。对我们也有相当的便利。”

  李参谋答应着,并说以后随时有电话报告,余程万又叮嘱了几句,挂上了电话。在余师长打电话的时候,同一间屋子里,指挥官周义重,却也在和河洑山方面耆山寺营部里的袁自强营长正通电话。话说完了,他向师长报告道:“那边的情形,依然很好。截至现在为止,我们所知道的敌情,来犯的敌人,共分三路:一路是由缸市犯黄土山,是敌人一一六师团的先头部队。一路是由戴家大屋,直扑我袁营河洑阵地,约有步兵一千,骑兵一百。一路是由盘龙桥直犯陬市,是敌人第三师团的先头部队。他们到了陬市后又分两路,一路用民船木排渡过沅江,进犯桃源;一路回转头来东犯,有各种大小炮二十几门,进犯河洑,企图和戴家大屋那路敌人会合。”

  余师长听说,眼睛注视了墙壁上的地图,因道:“敌人犯陬市,这着棋,那是相当毒辣的。他分明截断常德和西南的联络。这样,河洑的战斗也就分外重要了。敌人的路线拉得太长了,侧翼暴露,这支深入的孤军,就不得回去。不过桃源不能守的话,他一定有个大迂回,进犯常德南的斗姆镇。那我们会受四面包围。”

  周义重道:“师长这个看法非常地正确。我们必须把沅江南岸那两V字形的地区把握着,然后通桃源益阳的两条路才不至于资敌。只是我们现在的力量,却顾不到南岸。”

  余程万道:“顾不到也要顾,我已有成竹在胸,现在且不必提,让我们注意河洑的情形。”

  说着,他自己又拿着电话听筒,要着河洑袁营长的电话。这时,袁营长和去督战的程坚忍,都在庙角建筑的小碉堡里守着电话机。接着电话,听到是指挥官的声音,便凝神听着,以便接受命令。余程万在电话里道:“袁营长,河洑这一天的战事,我们满意。不过敌人既侵陷了陬市,他一定会用全力进犯河洑。我一再和你们说过,河洑是我们的圣地,我们在这圣地上,一定要洒上光荣的血迹。我每次到河洑,都看见河洑老百姓对我们五十七师那一份信任,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我已命令迫击炮一排增援你们,马上就到,你要好好使用它。受伤的弟兄,不要留在河洑,可以即刻送到后方医治。我再和你说一句,河洑是我们的圣地。”

  袁营长听师长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沉着,便道:“一切遵师长的命令行事。师长要我们死在这里,我们就死在这里。”

  余程万答应了个好,将电话挂断。

  §第十一章 罗家冲壕中行

  袁营长放下了电话机,和程坚忍重叙了一遍。程坚忍笑道:“河洑能打两个好仗,区区也幸有荣焉了。我今日天不亮,就赶到这里来,总算躬与盛会了。”

  说着,又打了个哈哈。原来常德到河洑街上,约有二十多里路,街上到河洑的阵地上,又有两里来路,程坚忍和王彪一大早动身,赶到河洑耆山寺营部所在地。那时由戴家大屋来的敌人,正在进扑河洑山的阵地。这河洑山牵连着常德西北角的太浮山脉,直到沅江北岸,将河洑街市屏障着。由戴家大屋向河洑市来的小路,恰被这山挡住。这山虽不怎样地高,却也丘陵起伏不断,五十七师料定了这里是敌人进犯之路,已几次筑好了阵地。沿着山麓,挖好了丈多壕堑,壕堑里倒插着削尖的竹钉。有些壕堑的前面,还有一些乱树枝堆的鹿岔。此后依着山的坡度,才是我们的散兵壕。有几处地方,我们也建筑了半地下式的小碉堡。这碉堡像半个大馒头,远看又像座坟墓。虽缺乏铁丝网,在这种防线之下,敌人少数轻快部队的冲击,根本也就可以不理。

  在那日上午一时,敌人第三师团六八联队,骑兵一百,步兵一千,由戴家大屋向罗家冲猛扑。那个地方层层都是小土山岗子,中间不时有长方的小山谷,我们的阵地在丘陵的东南角山麓上。由高俯瞰狭窄的小丘陵或盆地,火力压制得敌人无法接近我们阵地。敌人在深夜到了冲口,一看这形势,也就不敢钻进,只是把四五门山炮放在罗家冲口外,对了我们阵地,做梯形的轰击。程坚忍、王彪一路由大西门而来,就听到炮声,一阵比一阵猛烈。到了河洑市街外,天还没有亮,正值敌人拂晓攻击。虽是隔了个山冈,远在半天里,看到一阵阵的火光一闪一闪。随着火光的闪动,轰轰的响声隔山传了过来。

  王彪随在程参谋后面走着,因道:“瞧这个样子,我们正赶上了这档子热闹了。我们上火线去吗?”

  程坚忍道:“为什么不去?你含糊吗?”

  王彪笑道:“我不过白问一声,跟着参谋两三年,不用说胆子闯得大多了,也受了许多智识。我除非愿意当一辈子勤务兵,要还有点骨头的话,我也就当巴结到有个参加战斗的机会,参谋,说你不相信,若是让我当上一名班长,我真能表演这么一手。”

  程坚忍笑道:“你这点志愿,不是为着你那干妈和干妹嫌你没出息吗?”

  说到这里时,正好轰隆隆一阵炮响,好像是几尊炮同时向这边阵地射击过来。王彪笑道:“参谋,你真不在乎,没听到好响的炮吗?”

  程坚忍道:“你要知道拿枪杆的人,在拿起枪来的时候,就当心无二用地全副精神都去对付敌人。在没有拿起枪的时候,神经就当尽量地让它轻松自由。你看到拉胡琴的人没有?当他拉胡琴的时候,一定是把弦子上得紧紧的。等着把胡琴拉完了,就要把弦子松下来,码子除下来。那为什么?为的是尽管紧了弦子不松,那下面蒙着胡琴鼓的蛇皮,就会让弦紧绷了码子,把蛇皮压破了。人不是一样吗?大兵不是一样吗?我们的脑筋,就是胡琴下面竹筒蒙蛇皮的那面小鼓,不打仗不受训练的时候,我们就应当让它休息。”

  王彪点着头笑道:“你这一说我就全明白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也就快拉胡琴啦。”

  程坚忍道:“那就让你看我的。王彪,你现在该跟着我学了。”

  说着话,天色有点微微的亮。鱼肚色的云脚,在东边天脚,由身后向身边射过光来,看到河洑的街市,已在朦胧的曙色中现出了重重的屋脊与墙头。街外有几棵高大的柳树,依然是在半空里摇撼着枯枝,那分自然的萧瑟景象,并没有因那轰隆噼啪的枪炮声,有什么变化。因为天阴,冷风拂过了长空,霜气浓重,围绕着这河洑市街的田野里,还有些稀薄的雾气。他们顺着街后一条小路,奔向营部所在耆山寺。在快速的脚步下,走着小路上的石板,噔噔有声。在前面霜雾迷蒙中,早有一下沉着而严厉的吆喝声:“哪个?”

  程坚忍站住了脚答应了他。两人慢慢地走过去。一个警戒步哨兵,扛着枪立在路头上,程坚忍问了他两句话,便走了过去。路上又经过两道步哨,走到耆山寺。那小山岗子上,有一个小碉堡,营长袁自强他已是蹲身在那半截人土的小碉堡里,守住一架电话机作战。

  这碉堡外有散兵壕和机枪掩体。另外两个同样的小碉堡,相隔着一个步枪射击的距离。这里还控制着一连人,隐蔽在各处,他和副营长、营副与三个兄弟,守着碉堡。外面弟兄进去通知程参谋来了,他便迎了出来,行过了军礼,报告了这里的军事,已经接触了三四小时,敌人丝毫没有进展。他说话的时候,挺着胸脯立正,精神还相当振奋,倒不像是苦战了半夜的人。程坚忍便向他道:“依着这里的山势,那是可以好好地打一仗的,先让我明了这里的阵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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