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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随了这话轰的一声,眼前已是火花烟焰爆发。这枚手榴弹发了,跟着过去的五六枚手榴弹也爆发了,这一个猛来的突击,敌人果然慌了脚步,没有炸死的,掉前。这边带来的那挺轻机关枪,早已在堤上左角架起,立刻对准了前面这波状队伍,来一阵猛射。果然照着酆营长所料,他们过于混乱的溃退,把后面跟上来的那一群人影也冲垮了,一路向后逃去。酆营长看到蔡家岗就在眼前,自己原来守在那访的一班人是连长亲自带的,消息渺然,非看个清楚不可。于是招呼在身边隐伏的一位班长道:“命令弟兄们和我一路上去,我们立刻把蔡家岗拿回来。”

  传令已毕,他又首先起身向前,全班弟兄们眼看着敌人垮了下去,自己毫无损失,各人也十分兴奋,个个拿起武器,顺着敌人的来路冲了上去。恰好这一批敌人只有三个波队,第一队毁灭了,第二队被第一队冲垮了,第三队看到前面两队溃乱下来,当然也就稳不住脚。因之,也就向后倒退,一直向前来的大据点栗木桥退去。

  酆鸿钧见敌人尽管退,他也就尽管追,追到了蔡家岗,看原来那个防御工事,已被炮火毁坏得千干净净,弟兄们除了成仁的,有六七个睡在地上,其余的却已失踪,原来在这里构筑的工事,是在一片高地上,为了减除射击障碍,把面前的树木,都已砍去了的。守军在散兵壕和掩蔽部里是俯瞰着目前那片平原,相当清楚的。

  酆鸿钧首先找到那个连指挥所,已是一堆土,也许连长和几位弟兄还在这土里面,自己站在这里,不觉肃然起敬地行了个军礼。但敌人退去还不十分远,是没有一点闲工夫,立刻发出了命令,命令班长带着那挺轻机枪安放在毁坏的工事后面,权且作了机枪座,指点弟兄,分布在还有些形态的散兵壕里。自己来回地指挥着,脚下哨的一响,碰着了一样硬块东西。俯身下去,将手一摸,却是电话机,将手扯一扯话机的线,还牵连着没有断。这不由得心里暗暗地喊出来,奇迹,奇迹!

  放下手上的步枪,蹲在地上,将电话机连摇了几下,拿着耳机喂了一声,那边有人问了一声,哪里?酆鸿钧不由得欢喜地跳了两跳,而且听出那声音,正是副营长,立刻把这里情形告诉了。接着程坚忍接了话,他道:“你们把蔡家岗拿回来了,那很好,我们随时联络着,不要断了,我立刻转呈师长。”

  酆鸿钧放下了电话,正要对面前做个更详细的观察,可是敌人的炮兵阵地,已猛烈地向这里射击,只有三四分钟的工夫,这阵地前后就落了十几枚炮弹。带来的全班弟兄,都在炮弹爆炸的火焰阵里了。

  §第十七章 话说叶家岗

  敌人这次猛烈的轰击,倒不是偶然的,他以为我军击溃了他的波式阵,必定有一个相当数目的人数,前来逆袭。既有相当的人,也就会前来夺回蔡家岗这个据点,所以他就集中了栗木桥一带的大小炮,紧对了蔡家岗猛轰。这一班人,唯一制敌的利器,就是一挺轻机关枪,只要敌人在一千米外,对付的法子就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而敌人这些炮,都在几华里外,所以酆鸿钧到了蔡家岗,除了埋伏在散兵壕里躲避炮弹,不能再做积极的动作。但他料着这炮火轰到相当时间以后,就会停止让步兵上来的,那时,再用刚才的手榴弹接近了他们做近距离的毁灭,还是可以得到胜利的。因之,他就沉着隐伏在散兵壕里,只是不睬。约莫过了有二十分钟,这附近已落了七八枚炮弹,先是班长来报告,已伤了三名弟兄,阵亡了两名弟兄,随后副班长来报告,班长也中了炮弹阵亡了。

  这时,酆鸿钧已和程坚忍通过两次电话,到了第三次电话的时候,程坚忍道:“竹根潭也很要紧,你把弟兄们带回来吧。”

  酆鸿钧道:“我还想等敌人冲上来,再用手榴弹打击他一次。”

  程坚忍道:“酆营长,你要明白,你没有先去的时候那些力量了,你回来吧,你很忠勇,你已经达成任务了。”

  酆鸿钧因督战的参谋这样命令了,也觉得半个班的力量,也绝不能守住这个据点,只好答应着,趁了敌人炮火稀松,带着残余的士兵,迅速地离开蔡家岗。他觉得这样回去,实在让人不服气,剪断了电话线,自提着话机走着,不由得暗暗地掉了几点泪。到了营指挥所,程坚忍迎着他,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摇撼了几下,因道:“你实在打得好,我佩服极了!艰苦的战争,还在后面,有的是卖力的寸候,不必消极。我接着师长的电话,让我回师部去,所以我急于要你回来。你来了,我马上就走。”

  酆营长庄重了脸色,笔挺地立了正,向他行了个军礼,因道:“参谋,请你报告师长,酆鸿钧有一口气也会拿起可用的武器打击敌人,没有命令,我一步也不会后退的。”

  程坚忍连赞了几声“好好”,就带着勤务兵离开了第三营营指挥所。这时,敌人的炮火,又改着向竹根潭的一带工事轰击,他就借着这炮火之光,顺了路向常德北门走。经过几个掩蔽部,弟兄们沉静地在那里休息,一点没有慌张的样子。水竹林子下,也有人悄悄地在那里说话,就近一看,几个火夫杂兵,正在短堤上挖着地灶,架起大锅煮饭。一路之上,又遇到几个兵,押着民夫,挑了子弹向前线去,虽然四围的火光和枪炮声,每一个时刻都在加紧,但一切的情形,都十分地稳定。这倒叫冷静头脑的人看着,心里坦然起来。

  到了城里,街市静悄悄地沉睡在稀疏的星光下,远处的枪炮声那样猛烈,倒是自己身边什么响声都没有。只有四只脚踏着石板,打破了沉寂,也有点异样的,便是街边的白粉高墙,被郊外的野火照着,在黑暗的城里,现出一片惨淡的红光。另外还有个奇迹,便是穿黑制服的警察一声不响,还挺立在街心,站守着他的岗位。他走过了岗位,不觉得自言自语地赞叹着道:“真是不错,不但军人站得铁稳,警察都是这样自在。”

  王彪在身后答言道:“真的,常德人和别处人真有点不同,打仗的城池我经过多了,城外炮火连天,城里警察还是站岗,我是第一次看到。常德人真不错,我若不是山东人,我就愿做湖南常德人。”

  程坚忍虽是觉得他的话可笑,但是也看出他对当地人是怎样地敬佩,心里却也受着很深的感动。到了兴街口中央银行,师部外表并不觉得有什么紧张情绪。但进门之后,看到参副处和电讯组的人,却是不言不语地来往忙碌着,虽然已到了夜深,并没有夜深的景象。他径直地走向大厅后面的那个防空壕去。还在外面,就听到那位周义重步兵指挥官,操着一口河南土腔,在那里打电话。他走进门去,见小桌上那盏昼夜点着的煤油罩子灯,灯头扭得特别大。师长余程万坐在小床上,掏出身上那扁平的白钢盒,正在取他的广东土产烟卷。

  这烟卷是半硬的纸,卷成了约莫两寸长的锥形物,里面是广东粗烟丝。他用手指抽着烟卷,使它紧结些,却望着坐在旁边方凳子上的副师长陈嘘云谈话。他脸上兀自带了一点微笑,他道:“无论什么紧张艰苦的局面,事后回忆起来,就非带有味,在上高会战的那一回四天四夜的电话,那倒是最苦的工作,事后连脸腮和嘴唇都肿起来了,肿得别后重逢的熟人,都不认识我。可惜那时不曾照下一张相片留作纪念,若有照片,事后看起来,倒是有趣的。”

  他说到这里,已看到程坚忍进来,便放下烟卷,迎着听他的报告。程坚忍把河-袱同竹根潭的情形报告了一遍。余程万道:“弟兄有这样忠勇的表现,那是全师人的光荣,我很满意!孙长官有电来,援军两三天内来到,这个坚稳的局面,我们一定要维持下去。你先回房去休息休息,以便打起精神来再接受新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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