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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敌人的主力,是对鼎新电灯公司攻击的,李少兴排长只带了一排人在这里驻守,可是有他久经战阵的雄胆,更恃着这里有两座小碉堡,和纵横的几道石头工事拼命死守。他将两挺机枪据守两座碉堡,亲自持着步枪,带了弟兄在第一道散兵壕里做最近距离的逆袭。从天亮起,敌人在西大路正面,在西北角,西方正面,西南角,排着三个炮兵阵地,对鼎新电灯公司一带,交叉着做面的射击。单是这三个阵地,又有五十多门炮,加上西北角对城墙轰射的炮,这前后的炮已达百门附近。不用说机枪步枪声了,就是这一百门发出来的炮弹,在空中的弹道已交织成了天罗地网。烟雾弥漫中,那炮弹发射声,刺激空气声,落地爆炸声,叫人耳朵里已分不出是声音来自何方,也分不出多少次响,只是一片天倾地塌。

  敌人在这种疯狂炮轰以后,就再用波状的密集步队,在西路正面连续冲锋。李少兴排长在这天罗地网中心,像泰山一般屹立不动。等到这波状部队攻击近了,就由两座碉堡里的机枪,交叉射击。来一次射一次,不来也就不睬。鏖战两小时后,敌人遗在阵前的尸首,已达五百附近,敌人分明知道我守军不多,竟会受这样大的损失,实在有些胆寒。于是改变了方针,抽调一部生力军,约五百多人,由鼎新电灯公司的西北面渔父中学附近,侧击过来。这里虽也是水稻田,不易立脚,但还有些零落的房屋,可以掩蔽。这是第一第二两排间的一个空隙。我们虽然赶快调一班人上去堵截,正面就受到了威胁。敌人又调了四门平射炮,逼近了我们的碉堡轮流轰击。到了下午三点钟,这两座碉堡都轰毁了。

  李少兴伏着的散兵壕,也让敌人山炮冲平了。他数一数随身的弟兄,只有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传命兵。他本是连长宋维钧派着传令前来,叫李排长转进到大西门去的。

  他道:“回去干什么,俺李少兴由山东到湖南没有含糊过。多守一刻是一刻。”

  说着,他已跑近那座碉堡,将机枪由毁土堆里拖出来,拍了一拍枪身笑道:“还可以用,有它我更可以干下去。”

  说着,向传令兵道:“回去报告连长,我这里连我在内,还有六条好汉。连长也是山东人,我没给山东人丢脸,去吧。”

  传令兵敬了个礼道:“报告排长,你们太少了,我愿在这里帮着干。”

  李少兴笑道:“好的,好的。”

  说着,在半毁的散兵壕拿起一支步枪交给了他。他一面说话,一面和五位弟兄,把那机枪抬到散兵坑里架起。这样有十来分钟,敌人三个波状部队又呼喊着攻上来了。

  李少兴亲自掌着机枪,对着敌人一阵扫射,就把第一个波打散了。可是这里已没有了掩体,敌人由侧面发来几声迫击炮,五名弟兄,又都已在烟火里阵亡。只有李少兴和传令兵在散兵坑里了。看那面前敌人,还在干稻田里爬哩。李少兴向传令兵道:“你有你的任务,应该把这里情形去报告连长。我掩护着你走开。敌人已迫近不到一百公尺,快走!”

  说着,他已把放在身边的手榴弹,取了一枚搁在手,传令兵自知应当回去报告,就也取了一枚手榴弹,爬出散兵坑,顺着残断的交通壕,匍匐转进,约莫走了三十公尺,听到手榴弹声。回头看时,见李排长抛着手榴弹,已跳出了散兵坑,敌人几十个蜂拥而上。只看敌人打成一团,分明是李排长还在用他的国术技能,徒手肉搏呢。自然最后他是不会回来的。

  §第三十八章 零距离炮与火牛阵

  那个传令兵走回到连指挥所,把鼎新电灯公司方面的情形,向宋维钧连长报告了。他虽然对李排长那样壮烈的举动十分赞许,可是西路正面的阵地丧失了,在大西门外作战的半个连,那就感到十分威胁。敌人也正是着着加紧,那渔父中学的敌人和电灯公司的敌人,立刻合流。除了地面上百门炮猛轰,天空上始终有六架飞机轮流轰炸。这个还不足,他们还放着烟幕,掩护了波状部队进攻。宋连长把这种情形,在电话里向张照普营长报告。

  在这营指挥所里高级官长有张营长李参谋和军炮兵团长金定洲。这炮兵团事实上虽只是一个连,可是金团长是参加常德守城战的。这时,张营长问金团长道:“我们的山炮弹都完了吗?”

  金定洲道:“至少还有五枚可用,我因为要留到最要紧的时候用,还没有打光。”

  张照普道:“现在当面的敌人,又在做波状攻击,正好用炮打他。可是距离太近了,能不能生效?”

  金定洲道:“让我请示一下。”

  于是拿过电话机就向师部通了个电话,把这意思陈报上去。那边是余师长亲自接着电话的。他道:“由我们现在的山炮位置,对敌人的进犯部队,做零距离的射击,那是极有效的。你观测准确了,这样发射,并无关系。”

  金定洲因师长这样指示了,放下电话,就亲自到炮兵阵地里去指挥。所谓零距离者,就是在第一线将炮的射程减到不能再减,那炮口向敌的度数,也是不能再缩。这种射击法,若是使用不灵,炮本身可能发生问题,而观测不准确也可能打者自己人。金团长因师长已说可行,就放胆照行。正好敌人在西北角阵地,又放上了毒气,当前的情势,颇为严重。在不放烟幕的时候,敌人将毒气筒由当面平地燃放起来,原有一种浓浊的白烟向空中喷射,自是可以看出来的。但烟幕也是由人拿着喷射筒,在地面掩蔽所在,爬着向前喷射。烟幕放得多,平地会生着丈来高一片烟海,在其中放毒气的人容易混淆。

  敌人之所以不怕毒气,第一是他在上风头,第二他们都有防毒面具,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就靠嗅觉测验。敌人所放的毒气,多是芥子气味,猛然嗅到很像是人家厨房里在炒干辣椒。我们中国军队作战,防毒的器具,向来缺乏。面具和防毒眼镜根本不能普遍地供给前线。我们全是因陋就简地随身带一条毛巾,上面抹着肥皂或酒。连毛巾或肥皂和酒都没有的人,就把棉军服里面的棉絮抽出一块来,把自己的小便撒在上面,然后用这类毛巾或棉絮蒙着口鼻。虽是人总不免受点侵害,却不妨碍作战。只是敌人每次到了放毒气,总是随着就猛攻的。

  金团长见敌人又在放毒气,就亲自指挥着两门山炮都上了弹。他极细心地,在一门炮边观测得准确,按着零距离的射程发出。炮弹跳出了炮口,轰隆一声,白烟射入烟幕。他目不转睛地,望了那弹的着地所在,据自己估计,正是电灯公司过来,北汽车站过去,敌人密集部队所在,立刻身边电话机铃响了。他蹲在地上,拿起话机,听到里面说了一句:“报告团长,射击得非常准确,正面一股敌人打垮了。”

  金定洲听了这话,高兴得了不得,放下电话,又发出了第二炮。这种零距离的奇袭在敌人也是出乎意外的。他也没料到沉静了一天的我军炮兵,又会射击出来。在他密集部队,连被打垮四个波状阵以后,就停止了冲锋。而且他在电灯公司阵地里,发现了我们的守军,原只是个排,他实在惊讶着这战斗力的充沛,颇有戒心。这也可说李少兴排长的威风,虽死犹存。

  同时,另一个排长,在北门外贾家巷表现了奇异的忠勇。

  这个排长是属于第一七一团第一营第三连的,叫殷惠仁。他奉命守北门外的一个据点贾家巷。因为这个地方是北门进出的孔道,也就是由这里前向北门外正街,可以通过护城河的大梁,直达北门的所在。从二十六日天亮起,敌人就调了二十多门大炮,向贾家巷一带猛轰,在这以前,师长电调在城外第一六九团第二营残余官兵入城整编,调第一七一团一营三连接防北门城墙基地。敌人乘我换防之时,调了五百多人,借着炮火掩护向贾家巷猛扑。第三连连长马宝珍,他立刻抽出一排人交给排长殷惠仁到贾家巷去截阻。贾家巷是由西北郊引向北门外正街的一条街道。依着街道外的短堤,构筑了一条散兵壕,和两座地面碉堡。殷惠仁就把一排人堵守了这战壕和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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