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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他并没有带步枪,也没有带手榴弹。他向来练习拳棒,玩得一手好长矛,这时他就拿着一支五尺长的枣木钢尖长矛。凭了这一支长矛,要对付一股有枪炮的敌人,那简直是梦话。他要转身回去,又怕敌人由后面用枪射击,他就施展一身腾挪跳跃的功夫,在墙角一列砖堆后面,跑来跑去,碰得砖头乱滚。敌人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守兵,就不敢向前。有两名敌兵,顺了墙摸着来,意思是想就近对砖堆飞出两枚手榴弹。杨西林却早已摸到墙角这边,两手端了矛柄底侧身等候,敌人头一伸,一矛刺了过去。

  杨西林知道这边只有两个人,早已掣回枪去,一个箭步,跳了出来,伏倒在地。随时已看清了敌人,端枪横过刺刀来,他挺起矛尖,人一跳,矛子向上一挑,矛尖刺入了敌人的腹部。他也不敢在此暴露,让矛子插在敌人身上,顺手夺过敌人的枪,立刻跳了转过墙角。在对面一丛破民房里藏着的敌人,先看到敌我两人揪住,未便开枪,及至敌人被刺死,步枪子弹就雨点般发来。

  所幸杨西林跑得快,没有射着,敌人究竟也不知这里虚实,就通知后面的炮兵,用追击炮向庙后乱轰。杨西林就在炮弹下阵亡了。但这种国术战的肉搏,敌人引为深忌,把电话通知各部队,不准少数人冲锋肉搏。可是在这种防备下,也照样地上当。在下南门的附近,有一座碉堡,是一班人守着。

  当春申墓碉堡失陷,泥鳅巷口的敌人,对了中山路上的碉堡,用四门平射炮加紧轰击,碉堡去了半边,里面的人也全部牺牲了。柴意新团长这时在华严巷团指挥所里抵抗中山东路春申墓、关庙、近圣巷、四条路的敌人进攻。他接着电话报告,立刻调一班人上去堵塞,一面作战,一面修补堡垒。修补好了,弟兄们也就阵亡四分之三,这是一班编并的新战斗员,全是杂兵。剩下来的是三个传令兵,边诚发、洪金、杨茂。

  他们三人藏在堡垒里,已没有了官长率领。电话机虽是摆在面前,电话线打断了,电话打不出去。杨茂道:“老边,这事情怎么办?机枪也有,步枪也有,可是没有了子弹。敌人冲过来了,我们拿什么对付他?”

  边诚发道:“我还有两枚手榴弹,敌人来了,我们冲上去肉搏吧。”

  洪金道:“那不好,我们白送死没关系,谁来守这座碉堡?”

  杨茂道:“那么,我去给营长报告,请营长调人来。”

  边诚发道:“恐怕来不及了。敌人这时候没有射击,恐怕是重新部署,马上就要冲锋上来的。我们牺牲了一班人,好容易抬石头堆沙包,把碉堡修起来,又轻轻易易地丢了。”

  他坐在地上,手抚了那挺轻机枪,一面说,一面摸枪杆。杨茂望了他发呆。洪金伏在洞口,向外面张望。这虽是夜里了,东南城火烧着的房屋却因了天黑,烟焰全变成了红光,在这座碉堡南侧,就有一片新烧起来的屋子,冒着一座小火山,光闪闪的,照着街巷通亮。这就看到两个敌人,一个扛着一挺机枪,一个提着两盒子弹,在对过民房断墙角上,放下了要架起来。洪金赶快回转手来,向二友招了两招,大家向洞眼里一望。边城发轻轻地道:“妙!我们去抢过来。”

  一言交代,三人立刻由碉堡后的门洞抢出去,彼此相隔只有二三十公尺,他们一阵风地扑过去,边诚发抓着那个拿枪的。金、杨二人抓着那个拿子弹盒的。五个掀住一团,全滚在地上。拿枪的鬼子力大,在地面上摸起一块小砖头,向边诚发头上砸。老边头上已被砸了一个大洞。他头一低,急中生智,伸手抓住鬼子的肾囊,用力一扯,鬼子大叫了一声,痛晕了过去。老边已摸起一块大砖,再回敬他头部一下,他不能不死。

  洪、杨二人抓住的鬼子,恰是力小,一个按倒地,一个掐住他的咽喉,抓着头乱撞,他也立刻死去。拿枪的鬼子,身上有三枚手榴弹,边诚发立刻取过来。拿子弹盒的鬼子,武器带得特别充足,背了一支步枪,还有两枚手榴弹。杨茂拿过了手榴弹。这其间已有五分钟的工夫,已有四个鬼子,隐隐约约,在街头那边过来。三人立刻分散在巷口两边民房门楼石阶下。

  等他们近了,杨茂把枪瞄得准准的,子弹出去,先结果了一个。边、洪二人,一人一枚手榴弹,把其余的三个也结果。不敢再耽误,扛起那挺机关枪,提了两盒子弹,赶快向堡垒里跑。边诚发笑着道:“大难不死,必有大福。”

  一面就把这机枪在洞口架起,把子弹装上。正面的鬼子,也正是新部署完毕,刚要冲过来。我们有的是子弹,看到影子一闪,立刻就给他影子闪几下,机枪响几发。敌人这就大为奇怪起来。因为敌我的枪声不同,敌人听到自己的枪声,向自己人打,恐怕有什么误会,不但没有冲过来,连平射炮也没有射击。下南门一带阵地竟是非常之稳。后来这事情报告到师长那里,师长嘉奖,除了登记升三人为准尉之外,并奖洋六千元。

  §第五十七章 人换机枪

  东南门的战事,在炮弹横飞中,继续地到了入夜。西北角的战事,紧张一样,却是另一个局面,敌人是一味地放火。敌人和民房逼近,就用汽油点着烧,敌人逼近不到的民房,就放射着烧夷弹烧,他是不停地烧。他知道我们的师司令部去小西门不远,不到百五十公尺,人被覆廓碉堡隔着,打不过来,火总可以烧得过来。因之在兴街口的北端和西端,火像半环火焰山,把这核心的一个地方抱住,火烧过了的房子,黑烟还在向上冒,满地的红色未退,我们的士兵,就冲到不能再近的地方,搬着烫手的砖头石块来,架起临时工事,将敌人来路挡住。小西门正面文昌庙的敌人,向南冲不过来,就西窜白果树,再由白果树南窜三雅亭,迂回着到师司令部的后路上来。

  这时,常德城东南北三面,都已被人炮打火烧,阵地全毁。只有兴街口经中山西路到大西门的这一片城区,还完全归我们掌握。大西门城墙,由一七一团和杂兵把守,也没有让敌人冲破,敌人既已到了三雅亭,立刻可以截断师司令部到大西门的联络,我军核心地方,就更要缩小了。所有在城里的官长,都已感到是最后的五分钟,那杜鼎团长在西门作战,看到局势严重,就想了应付局面的新计划,就和两个督战参谋一个督战副官商议了一阵。因为电话里报告太占时间,就请李参谋回师部去面呈师长。

  李参谋在电话里请过示,师长允许他回来一下。他就顺着中山西路走。一路之上,那街北面的火头,横卷着丈大的火浪,舞着紫色的烟团子,只管向东南角冲动。烟火团里,又是千百枚大小弹花穿梭,那凶恶的形势,已是让人惊心动魄。更加上那些炮声枪声房屋倒坍声,风火呼叫声,兵士喊杀声,让人的耳朵,听不出自己的咳嗽。李参谋几次被一股烟团扑着迷着眼睛,热气随了这烟,灼得皮肤忍受不住,向南钻着小巷向前,或直穿垮了的民房,才到达了兴街口。

  看那中央银行的楼房不分上下,全是上风头吹来的黑烟包围住。火星在烟头上纷射,也是在屋顶上风舞。李参谋老远地看来,实在不免心里捏着一把汗。可是到了近处,一切还是平常。站在门口的卫兵,还是持枪挺立着。中央银行的建筑,并没有哪里毁坏一个角,他到了楼下大厅里,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是先到屋子里去弄口水喝,还是径直地就去见师长?就在这时,看到副师长和参谋一人谍报员六人,向外面走来。看那样子,不像是去督战,因为副师长只带了手枪,参谋没有带上督战臂章,六个谍报员全是便衣。当了长官的面,自不敢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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