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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霉,我也想到过,可是穷了,我们又不肯死,有什么办法?今年,我怕连插秧也不能插了。”

  “你也想到过春宝么?春宝还只有五岁,没有娘,他怎么好呢?”

  “我领他便了,本来是断了奶的孩子。”

  他似乎渐渐发怒了。也就走出门外去了。她,却鸣鸣咽咽地哭起来。

  这时,在她过去的回忆里,却想起恰恰一年前的事:那时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她简直如死去一般地卧在床上。死还是整个的,她却肢体分作四碎与五裂。刚落地的女婴,在地上的干草堆上叫:“呱呀,呱呀,”声音很重的,手脚揪缩。脐带绕在她底身上,胎盘落在一边,她很想挣扎起来给她洗好,可是她底头昂起来,身子凝滞在床上。这样,她看见她底丈夫,这个凶狠的男子,红着脸,提了一桶沸水到女婴的旁边。她简单用了她一生底最后的力向他喊:“慢!慢……”

  但这个病前极凶狠的男子,没有一分钟商量的余地,也不答半句话,就将“呱呀,呱呀,”声音很重地在叫着的女儿,刚出世的新生命,用他底粗暴的两手捧起来,如屠户捧将杀的小羊一般,扑通,投下在沸水里了!除出沸水的溅声和皮肉吸收沸水的嘶声以外,女孩一声也不喊──她疑问地想,为什么也不重重地哭一声呢?竟这样不响地愿意冤枉死去么?啊!──她转念,那是因为她自己当时昏过去的缘故,她当时剜去了心一般地昏去了。

  想到这里,似乎泪竟干涸了。“唉!苦命呀!”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这时春宝拔去了奶头,向他底母亲的脸上看,一边叫:“妈妈!妈妈!”

  在她将离别底前一晚,她拣了房子底最黑暗处坐着。一盏油灯点在灶前,萤火那么的光亮。她,手里抱着春宝,将她底头贴在他底头发上。她底思想似乎浮漂在极远,可是她自捉摸不定远在那里。于是慢慢地跑过来,跑到眼前,跑到她底孩子底身上。

  她向她底孩子低声叫:“春宝,宝宝!”

  “妈妈,”孩子含着奶头答。

  “妈妈明天要去了……”

  “唔,孩子似不十分懂得,本能地将头钻进他母亲底胸膛。

  “妈妈不回来了,三年内不能回来了!”

  她擦一擦眼睛,孩子放松口子问:“妈妈那里去呢?庙里么?”

  “不是,三十里路外,一家姓李的。”

  “我也去。”

  “宝宝去不得的。”

  “呃!”孩子反抗地,又吸着并不多的奶。

  “你跟爸爸在家里,爸爸会照料宝宝的:同宝宝睡,也带宝宝玩,你听爸爸底话好了。过三年……”

  她没有说完,孩子要哭似地说:“爸爸要打我的!”

  “爸爸不再打你了,”同时用她底左手抚摸着孩子底右额,在这上,有他父亲在杀死他刚生下的妹妹后第三天,用锄柄敲他,肿起而又平复了的伤痕。

  她似要还想对孩子说话,她底丈夫踏进门了。他走到她底面前,一只手放在袋里,掏取着什么,一边说:“钱已经拿来七十元了。还有三十元要等你到了十天后付。”

  停了一息说:“也答应较子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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