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随笔札记 > 连载小说

《正道沧桑》第五章:得贵下山,投入抗日武装

来源:百灵文学 作者:阿鸿 2020-05-15

    正道沧桑(第五章) 

  1937年夏,战乱的恐慌已经在各地弥漫,纷纷传说日本鬼子要打过来了。日本鬼子厉害得很,个个都是神枪手,那望远镜,隔着一两座山照样能看到你。东北三省大不大?人家唏哩哗啦不就把中国军队赶跑了?进了阴历七月,说鬼子又攻占上海了,下一步上海的鬼子和东北下来的鬼子要南北夹攻打到山东。收秋时大伙见了面就说放开肚皮吃吧,吃了上顿还不知挥到挥不到下顿。一边咣当咣当晃着独腿耩子播麦,一面说这麦我看种还不如不种,白费了力气,少不了让日本人吃。 

  蒙山土匪们的生意日渐没法做了,因为几乎村村都有抗战保家队,或者抗敌保家团,各种会门也都冒了出来,什么黄沙会、硬拳道、天一道、圣贤道、白阳道,晚上都有专人站岗放哨。夜里一有狗叫人就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比狗还警觉。有一回四五个兄弟生意没做成,险些连人也给咬住了。他们只好吃家底,打发人到集市上籴粮食,那粮又贼贵。蒙阴、莱芜、新泰都已驻进了鬼子,有几个落脚户呆不下去撤进了山里,形势越来越紧张,周蒙嘴上都急出泡来了。 

  莱芜天井峪落脚户已经三番五次向山里跑,说莱芜有在组织抗日武装,很受群众欢迎,走到哪群众侍侯到哪,顿顿吃的是粉皮熬肉。经他那么说书似的一吆喝,土匪们禁不住都啧啧嘴,手心也痒痒了。周蒙也有些动心,就对落脚户说他们要是有诚意,就让他们说话算数的来一趟,和他们扯罗扯罗再说。 

  天还没亮,得贵、猴六跟那个落脚户去莱芜天井峪。韩复榘的十几万军队都没挡住鬼子兵,竟然组织武装老虎腚上挠痒痒,那不知道有多么威风。等晌午赶到天井峪,落脚户指给两人看院子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兵时,那点儿紧张悠忽一下没了影了,就象做了一笔大生意,却没拿到多少仔一样寡淡失望。有穿大围腰棉裤的,也有穿棉袍、羊皮袄的,有几个学生模样的穿的是西服,还有从溃兵身上换来的黄棉衣。手上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老套筒、破围枪,另外就是大刀片,长矛,甚至木棍。那时正在开饭,煎饼、窝头、煮地瓜,哪象顿顿粉皮熬肉的样子?从院子里迎出几个人来,热烈地和得贵他们握手,说欢迎欢迎。先吃饭先吃饭。有人端进热腾腾的馍和一大瓷碗白菜来,也是热腾腾的,上面还有几块猪肉片,远远的就闻到香味了。一个姓刘的看来是个官,招呼落脚户说你也陪着吃,别让同志们觉得眼生。就在地上摆了个盆,盆上盖了大锅盖,饭菜一摆,几个人坐下,落脚户先拿起筷子说吃吃,自己已经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吱溜溜吸着舌头说香死了人啦。得贵、猴六见落脚户毫不客气,又都饿了,就抓起筷子吃起来。三下五除二,一小筛子馒头风卷残云没了影。和得贵打对面那个姓刘的,老是打量得贵。突然说:你不是得贵老弟吗?得贵慌忙抬头细看,那人竟是“小阳春”的掌琴师傅刘盛玉。得贵说:呀,是刘大哥。你不是被......刘盛玉笑笑说:我是被国民党捕共队抓了,到济南坐了一年多牢。去年冬天给放出来了。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国共和作了嘛。我不知道你老弟也在山里,要知道,早就去请你们了。落脚户说我们大哥这不派我们来请你上山扯罗扯罗嘛。 

  吃罢饭,喝罢水,刘盛玉不再客气,几个人就上了路。同去的还有省里派来的程同志。一路上刘盛玉的嘴巴一停不停,说自古英雄出梁山,山东好汉天下闻名,小日本来咱山东,有他的好果子啃。猴六说我们不是山东人,我们就都不是好汉了?盛玉笑笑说我话还没说完嘛!前一句是自古英雄出梁山,下一句是天下豪杰汇山东。乱世出英雄!当今什么样的算英雄?拿起枪来打鬼子的就是英雄。不管你从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鬼子来了你夹起尾巴躲起来,那你就是个熊包软蛋;不管你从前是个多么不起眼的小人物,你今天拿起枪来打鬼子,那你就是个真英雄。鬼子打到家门上来了,别的都要既往不咎,就好比兄弟几个平时闹得不好,一受人家欺负了,就要抱成一个团,别的什么也都不提。被骂作共匪,现在不是国共合作抗战了嘛!那个落脚户也跟着打边鼓,说得得贵都有些心动了。自己做土匪,怎么说也不好交待。如果这么一抗日,就成了什么民族英雄--英雄不英雄且不管,将来能够人人物物地回家实在不孬,虽然家里没了什么值得挂念的。可是人就是这么个东西,你在外过得孬也罢好也罢,家总是想的,回家给爹娘上个坟也好。一想到上坟,得贵就想起菊花来,不知菊花的坟造在哪里。在他们村,名声不好的女人是不让进祖坟的。何况叔又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得贵想着心事,心里正难受,要滚出泪来,肩膀猛被人拍了一下,吓他一大跳。拍他肩膀的是程同志,他说:小兄弟,看你这么精精壮壮的,和小鬼子干,保险一个顶俩。猴六说你就别再做俺俩的工作了。俺俩无所谓,大哥说抗日咱们就跟着抗日。可是,依我看你们这帮队伍,穿不象穿,吃不象吃,手里的家伙讨饭打狗也白搭。盛玉说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不真心抗日,武装再好也白搭。韩复榘十几万大军,不是连照面也没打就跑光了吗?真心抗日呢,就是拿烧火棍,也能戳死他几个日本鬼子。同样一个人,在不抗日的队伍里,就是个撒丫子逃命的软蛋,进了抗日队伍,就是打鬼子的英雄。 

  转过一堵陡峭的山崖,前面有人问话,猴六得贵都应了,那边人就喊起来,回来了回来了。扑扑踏踏脚步乱响,人都迎了出来,问猴六得贵那队伍可真是天天粉皮熬肉?猴六说熬个蛋。大家哄地说那还去和他们扯罗啥?猴六卖个关子说,粉皮熬肉是吃不上,咱们吃的是白菜熬肉片。那肥白的膘子有一扎厚,瘦的都是巴掌大的精瘦精瘦的肉核子。说得大家都伸出舌头舔嘴唇。有的问有酒吗?猴六说那还用问,他们当官的都给我俩满酒呢。是吧得贵?得贵笑笑说可不是呢,猴六哥进山前才醒过酒来,你们没闻到他一嘴酒气? 

  盛玉程同志去了大哥周蒙的洞里,大家都不睡,闲扯淡。猴六说和小日本干一场,捉个日本女人看看,听说日本女人俊着呢。个儿不高,可头是头腰是腰,那奶子出奇的大。又都极听男人话,做那事时男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脱巴了衣裳,跪到男人面前说:你请。完了事,还要说侍候不好,请多多关照。有个就说听说日本人那玩艺儿更邪乎,有几尺长,行军时要在腰里缠几圈。就有人说那日本女人个儿不高,做事时那东西不就从下边打捞到肩膀上去了?猴六说你木壳脑瓜。人家日本人干那事时根本不在一盘炕上,男的在这边,女的在那边,隔着两丈做那事。说着两手向得贵裆间一摸,说得贵要把裤子钻透了。一洞人哄笑起来。当过炊事兵的大刘说别说了别说了,让人干咽唾沫。猴六你说实话,那四支队伙食怎么样?人家真请你吃白菜熬肉?猴六说那还有假?大刘说几百号人,天天白菜熬肉,哪来那么些猪?不是说他们很爱惜老百姓吗?总不致于抢吧?猴六说了实话:哪来的顿顿白菜熬肉!那是村里一户大户人家送给的菜,人家舍不得吃,招待了咱和得贵。那当兵的,吃的是煮地瓜,干煎饼。几个人都咳一声说那还去跟他们掺和啥?猴六说不过我看人家这队伍和咱当年的队伍是不一样,你分不出谁是当官的当兵的。当兵的穿着破棉袄,当官的也是穿着破棉袄。当兵的吃啥当官的也吃啥。当兵的吃不饱当官的把饭让给你吃,比亲兄弟还热贴。炊事兵大刘说那别在这里闲扯淡了,快跟我做米饭团子,把那米全做了。大家不明白,瞪着眼问做那么多团子干啥?大刘说做啥?省得你们入了那队伍饿肚子。要真是那样,咱入了伙还好意思自已做饭自己吃?做成团子,一人分上一包,吃不饱时蹲一边吃上一个垫垫饥。猴六说大哥没说入伙嘛。大刘说肯定要入伙的,听我的话没错。 大刘架起锅来烧火,忽听得外面有人喊:去聚义厅。大家进了大洞,里面火把点起来了,大哥周蒙站到高处,说弟兄们,我已经决定,咱们出山和的队伍入伙。 投脾气, 这伙就入定了,不投脾气,咱就再回来。甭管怎么说,咱都是中国人,小日本--在海里屁股大的一个岛上,男人没有两扎高,倒打进中国来了。杀人放火,遭踏女人,恶着呢。咱这生意不好做,吃喝都成了问题,都是小日本闹的。咱出山让小日本看看,他奶奶的咱也不是吃素的,咱手里的枪子儿不光打得死兔子狐狸,打他小日本,也是一枪一个眼儿。咱们做了土匪不假,可咱也是军人。当兵是要保家卫国的,可咱当兵这些年,除了打自己人,没干过别的。想起来惭愧呢。看看教书先生都拿起枪来打鬼子了,我们还好意思躲在山里吗?有几个
    人就接腔说:对,大哥说的对。咱打打日本人,也不枉当了回兵。大家就随和,说听大哥的。周蒙说有兄弟实在不愿去打日本人,愿意回家,就回吧。强扭的瓜不甜。落脚户说:兄弟们都搭伙几年了,都听大哥的,都是站着尿的男人,谁愿当胆小鬼?最后,有三个人愿意回家,周蒙安排给了盘缠。 

  第二天他们就出了山,在天井峪呆了一天,上面就来了命令,要去徂徕山集合。从泰安过来了一个向导,带着大家一路急走,天黑时到了田家林,已经进了泰安县地面。大家赶了一下午路,又累又饿,天又下起雪来,决定在这里吃了饭再走。村头有人看到他们撤腿就跑。盛玉说他们肯定是把咱当土匪了。咱是革命队伍,要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打扰群众。村头有间场园屋,大家都到场园屋里去避风,准备派几个人去村里解释一下,让给烧点开水。盛玉选了几个人,都是当过教员的,叮嘱大家一定好好说,尊重老百姓,年纪大的男的叫大爷,女的叫大娘,年轻的媳妇叫大嫂。大家都笑了,说刘队长放心就是了,大娘大爷的咱教学时就天天叫。  

  抽了一袋烟工夫,人出来了,各家从锅里盛了玉米面粥拿了煎饼窝窝头煮地瓜送出来。大家吃了饭,浑身热乎乎的,也有了力气,就准备出发。村里人用木棒夹棉花浇上油做成火把,那个白胡子老头把马棚的油灯也送给了队伍。出发时,盛玉和程指导员还给全村人打了个敬礼表示感谢。虽然有火把,但山里路不好走,又下了雪,深一脚浅一脚,不断有人走着走着就摔了跟头。 

  天亮前,他们到了一座山下,向导说这就是徂徕山,山顶上有个大寺,部队就在那里集合。大家一下都来了劲头,猫着腰向山上爬去。爬过山腰,就看到大寺了,一个大个子迎了出来,有人介绍说是省委黎书记。黎书记和大家握了手,招呼大家快去吃饭。大家欢欢喜喜进了寺院。寺院有三间北屋,东西各有两间矮草房。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标语。院子里聚集着一百多人,几个人正在那里演话剧。一个女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双尖脚鞋,穿在脚上挪着小步演老太太,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西屋里有一口锅,有人烧了水,把老百姓送来的小豆腐放进去热了,摆出干煎饼煮地瓜招待他们。黎玉亲自给大家盛小豆腐,说咱不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就给大家盛碗小豆腐表示热烈欢迎,欢迎大家抗日救国。 

  太阳出来了,山上白雪皑皑,东天一片桔红。起义誓师大会开始,大家排起队来,站在院子里。省委黎书记等人站在庙门口的石阶上。大会由洪涛主持,他是江西人,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任过团长,是中央派到山东帮助开辟抗日根据地的。他讲话大家听不大懂,他讲几句就停下来问大家等(懂)不等(懂)。他宣布升旗,两个经过简单训练的同志迈着不很正规的步子走到庙门前早已埋好的木杆前,把一面红旗升了起来。红旗是用红樱枪做的旗杆,白布旗裤上竖排写着“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第四支队”。靠近旗杆的一角缀着镰刀斧头,中间用黑布剪贴上去“游击”二字。黎书记站到最高处,大声宣布: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第四支队正式成立!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把巴掌拍疼了才平息下来。接着宣布洪涛任司令员,黎玉任政治委员,赵杰任副司令员,林浩任政治部主任,马馥塘任经理部主任(后勤保障)。他们都向大家敬礼。然后宣布部队暂编四个中队,宣布了中队长、政治指导员、副中队长及各排排长和政治战士(协助正副指导员做政治思想工作,与排长同级)。最后,黎玉宣告军队性质、宗旨和任务:是中国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是为人民服务的,是真正抗日的武装,并宣布了军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政治工作三大任务”。 

  得贵他们被编入三中队二排,排长周蒙,指导员刘盛玉。得贵任一班班长。山上七八间房子,除了办公室,女同志宿舍,一百多人就挤在三四间小屋里。被褥很少,大家不分你我,凑和了盖。夜里起来解了手,回去地方就没了,就躺到人身上去,呼呼睡着,一会下面的人一翻身,就漏下去重新有了自己的窝。 

  从第二天开始,部队进行一周的军政训练。一是学习利用地形地物;二是学习站岗放哨;三是练习射击和投弹;四是进行“我们为谁打仗”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政治教育。一听这道理那道理,得贵他们头就大了,可是一到军事训练,他们就大出风头。特别是他们攀崖登高的本领,让人人叹服。战士们练得劲头十足,还进行小竞赛。竞赛时就抢着借溃兵手里带剌刀的钢枪。有的战士扛的是“土压五”,可是也学了那国民党大兵的装束弄了子弹袋,没有子弹就把高梁秸截断装在里头。结果一阵风吹来,把“子弹袋”吹跑了,满山上去追。 

  部队的吃饭是个大问题,主要是靠大家上山时带来的煎饼、地瓜,家在山下的同志回家想办法弄点来,再就是几个人下山去募集。可是国民党顽军和泰安城里的汉奸到处宣传“八路军是土匪,光吃粮不抗日。”“游击队几条破枪还不如叫花子的打狗棍,还打日本人,连日本人的狗也打不住。”到了村里,女人吓得就往家里躲,弄点吃的很不容易,天天就是高梁煎饼、地瓜、菜团子,就是这种吃的也常常是早晨饭拖到中午,中午饭拖到晚上。那个姓马的经理部主任就背着他那空空的帆布包到人群里给大家解释。有一天,他竟然愁得蹲在墙脚里哭。 徂徕山在这一带是最高峰,站在山顶方圆几十里内的村子都尽收眼底。那时鬼子已经占领了泰安城,并在周围村镇烧杀抢掳,安设据点,村子里经常冒起冲天的浓烟。得贵他们早沉不住气了,说咱窝在这里算啥,山下有鬼子不去打,光窝在这里老百姓让你喝西北风也不孬。有的说鬼子武器精良,咱还没壮大,领导上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不服气的就说鬼子就是个石碌碡,咱是个鸡蛋,碰不过他,也沾他一身黄。他手里有钢枪,咱手里也不是旱烟袋。从泰城投奔来了个鞋匠,汉奸说他是八路军的探子,鬼子烧了他的店,拿刀给他老婆开了膛,六个鬼子轮奸他十三岁的闺女,折腾了一下午,活活把人作践死了。这皮匠饭也不吃,,天天去找支队领导,问什么时候下山打鬼子。支队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决定下山边行军边宣传,寻机打鬼子汉奸。 

  第二天,部队下山向西南行军。经过的第一个村子是茅茨,因为有好几个战士是茅茨村的,群众了解是抗日队伍,男女老少站在村口看部队行军。部队在这里稍作停留,宣传队宣讲了全国形势以及部队的性质任务等等,就继续向南行军。到了一个叫黑埠岭的村子,情形就不同了,队伍还没到村口,寨门就紧紧关上了。队伍到了村前,他们大声喊你们别靠近村子,青年人准头不好,别误伤了你们。说罢几支围枪黑洞洞的枪管伸了出来。宣传队的同志向寨子里喊话,说老乡们,我们是八路军,是打鬼子的队伍。里面的人说你们是队伍,怎么穿这杂七杂八的衣服?外面不厌其烦地解释,可是里面还是不松口。支队领导说村里不开门咱就不走,对宣传队说这下看你们的本领了。宣传队就在村口开始演节目。第一个节目是快板-- 

  红旗一展满山岗, 

  大寺起义举刀枪, 

  工农学兵齐救亡, 

  抗日烽火燃四方。 

  要问咱是啥队伍, 

  领头的就是。 

  不抢米,不抢粮, 

  住宿也不住你的房。 

  别说鬼子武器好, 

  咱的大刀快又光。 

  鬼子杀人又放火, 

  好汉就来把兵当。 

  战士们听了都叫好,都说再来一段。接着真就又来一段。 

  腊月里,雪花飞, 

  省委组织游击队。 

  来到泰安徂徕山, 

  创建抗日四支队。 

  洪涛是司令, 

  黎玉当政委, 

  集合了抗日的新一辈。    

  政治部主任林浩带头喊:好不好,再来一个要不要?宣传队长说再来一个还没编出来呢,给大家演个活报剧。他们上演的是《流亡三部曲》中的《放下你的鞭子》,反映从东北逃进关内的父女俩悲惨的糟遇。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演得和真的一样,围枪上趴满了看节目的群众,演到老头举起鞭子抽打女孩子时,围墙里的老太太小媳妇抹起泪来。围枪上的枪收了,有几个孩子从不再紧闭的寨门里挤出来。宣传队里有个天津流亡学生,他个子大,嘴巴大,能说能唱,还会演小磨术,很快就和孩子们玩到了一块。寨门终于打开了,宣传队的女战士们嘴甜得很,拉住老太太的手大娘长大娘短叫得老太太们咧嘴笑了。就从这笑声里打开了突破口,男人们也放松了警惕,听林浩讲全国形势,抗日则生,投降则亡等。女战士先进了老百姓的院子,给人家打扫院子,然后男战士也进了院子,摸起担仗来就给人家挑水。到中午,部队集合在大街上吃饭,不许进群众家里去。见他们吃冷地瓜菜团子,很多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回家端来开水米饭。一位老头到了黎玉跟前说:长官,我老头从光绪皇帝年间记事起,清家的旗军、绿营军咱见过,民国的队伍咱见过,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队伍。你们进村一不图财二不图粮,连进屋喝口热汤都不许,反倒进院入户挑水扫院,这真把老汉弄糊涂了。黎玉握住老头的手说:老人家,咱这八路军是打日本鬼子的队伍,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绝对不是造谣说的土匪,不是抢老百姓财物的“挨户子”。老头说长官,你这队伍和别个不一样,咱老汉看出来了,你们是真打鬼子的。你们到了黑埠地界,连口热饭也不吃,就显咱黑埠人不仗义了。老头一吆喝,围着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家端出汤来,拿出煎饼地瓜,家境好些的就拿来馒头。战士一面吃饭,一面个个成了宣传员。宣传队又开始演节目,各中队都在那里苦口婆心拉队伍:兄弟,跟着咱上队伍,别的不说,这么多人光图热闹也值,鬼子已经打过来了,在家就是不受他糟害,躲躲藏藏的日子还不把个好人窝窝坏了。太阳偏西队伍离村时,真有五六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青年跟着走了。马经理也高兴得合不上嘴,弄到的吃食,起码能对付两天了。 

  部队出村向东南,太阳落山时就到了东良庄。 这个东良庄是泰安县武装起义的中心,村里有十几个人参加了队伍,一进村就被老百姓围住了,而且早就准备好了食宿,有的老乡连洗脚水都烧好了。大家一到这里,就和到了家一样,人人高兴得不得了。部队命令一律不准抢占了老百姓住的地方,住棚子,住磨房,住闲房。村子东南七八里就是泰安到新汶的公路,西边五六里就是津浦铁路,沿铁路公路几天前就有鬼子活动。部队决定在这里休整几天,准备寻机打鬼子。   

  派出去的人报告说这些天鬼子不断沿泰(安)新(泰)公路向新泰增兵,部队准备打鬼子的伏击。下午召开了排长以上会议。黎玉作了战前动员。他说这是我军第一次真正面对敌人,这一仗务求必胜,要靠打响这一炮,打出我们的勇气,打出群众的信任,打掉汉奸、顽固蛋对我们的污蔑。不是有人说我们连狗也打不死吗?我们偏要打死几条“日本狗”让他们瞧瞧。不是有人说我们游而不击吗?我们就是要狠狠地击一击,让大家明白谁是真正打日子鬼子的。总之,这一仗对于扩大我军的政治影响,对于迅速发动起抗日战争都有很大关系。穿着黑袍的黎指导员开始坐在火堆边讲话,这时他激动得坐不住了,站起来挥着手说也许有同志担心,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参加战斗,武器不行,没有经验等等。但是,我们有更多必胜的有利条件:我们是正义之师,正义必胜;我们有国恨家仇,满腔热血,两军交战勇者胜;我们许多战士是本地人,地形熟,我们打埋伏,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大家都被黎指导员激昂的动员报告鼓动得坐不住了,纷纷请战。然后副司令赵杰做了具体部署。 这次战斗从二、三两个中队各挑选出三十名战士参加,大家纷纷报名,二中队有个十五岁的小战士,因为排长不让他参战急得躲到墙角里哭。后来又去找中队长,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做个通讯员。还有在泰安财源街鞋匠铺的老头,从别人手里夺了条土压五,不听劝阻非要参加。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就是打不死鬼子,给你们挡个子弹也行。就是上战场让鬼子打死了,也比这么活着强。中队长答应后,他竟然象个小孩子一样破涕为笑。得贵他们三中队挑了得贵、周蒙、猴七等二十多个人参加。 参战人员定下来后,把全部能打响的枪和手榴弹都集中过来,又搞了大半下午的强化训练。夜里大家都睡不着,坐起来一遍遍地擦枪磨刀。 

  第二天天还没亮,部队就出发了,赶到目的地时天才蒙蒙亮,他们在村外山头上埋伏下来,从早晨埋伏到吃晌饭时鬼子还没影子。那天很冷,小北风嗖嗖地刮着,小刀子样割在手上。大家都不敢乱动,手脚冻僵了,清鼻涕直流。开始大家都有些紧张,等了这大半天,心都平下来了,天又这么冷,只盼着鬼子快些来打一家伙。 

  到三点多钟,侦察哨传来消息,发现三辆汽车载着鬼子向我开来。过了十来分钟,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三辆汽车陆续出了村,每辆车上都站着十几个头戴钢盔的鬼子。汽车还没完全进入埋伏圈,突然砰地响了一枪。那是泰安老鞋匠手里那支土压五。后来他说一看到那些兽兵,火就冒起来了,我日你奶奶的,他骂一声扣了扳机。可惜他那支土压五的火力还没他的火气大,枪管里喷出的铁砂子没飞到鬼子头上就纷纷落地了。大家手里的枪都响起来。三辆汽车同时停住了,鬼子们惊慌地哇哇乱叫。尖刀班猫腰跑到半山坡上,趴在一片石岩后,得贵等七八个人都随后猫腰跟下去。这里离鬼子近多了,尖刀班扔出的手榴弹在第一辆汽车上炸响,轰的一声,三五个鬼子被炸翻到车下。得贵他们的手榴弹也在汽车周围炸响。鬼子兵们哇哇叫着拖着被炸的鬼子向后撤。你不能不承认鬼子兵们训练有素,步枪、机枪配合着响起来,子弹嗖嗖地在得贵他们头上飞,地上砂石乱崩。一个姓扬的教书先生抓起两颗手榴弹又向前跑了几步,第一枚手榴弹在第一辆汽车后轮边炸响,引爆了油箱,轰的一声,汽车燃起冲天火光。当他要扔出第二颗手榴弹时,身子一震,象迎面被人推了一把。周蒙说不好,他中弹了。扔出两颗手榴弹,借着冲起的烟雾滚了过去,架起姓杨的教书先生向回跑。得贵也跑过去帮忙。鬼子第三辆汽车上的迫击炮响起来,几个炮弹落在山坡上,炸得碎石乱飞。看看顶不住,洪涛司令下令撤退。得贵和周蒙架着姓杨的教书先生翻过土岭进了北山,在山沟隐蔽处医护队给他做了简单包扎。他脸上虚汗直淌,嘴唇发青。他说我……我没事……事吧?医生安慰他说回驻地把子弹取出来就是了。他们一溜小跑进了东良庄,只听得岭南枪响得爆豆子般,小炮沉闷地一声接一声。部队全撤下来了,战士们说鬼子在给咱送行呢。大家都很兴奋,说我以为鬼子刀枪不入呢,我一枪就摞倒了一个。人人都说一枪就摞倒了一个。得贵他们还受到了洪涛司令和黎政委的特别表扬。 

  姓扬的教书先生最终没有保住性命。第二天中午,部队在东良庄村口为姓杨的教书先生举行追悼大会。那时部队已经发展到八百多人,加上周围的群众,两千多人站满了村东的慢坡。大会由洪涛司令员主持,黎政委致悼词。黎政委说杨桂芳同志的一生是短暂的,但他的一生是光荣的。为抗日牺牲是他的光荣,也是我们四支队所有同志的光荣。他昨天还是个文弱的教书生先,但今天迎着日寇猛烈的炮火,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勇敢是他的骄傲也是我们四支队的骄傲。人总有一死,在民族危亡的时刻,为抗日牺牲就是为民族而牺牲,就是为四万万五千万同胞牺牲,虽死犹生。日寇的铁蹄在践踏我们的土地,日寇的屠刀在砍杀我们的亲人。做汉奸给日本人当帮凶是可耻,躲在家里是胆小鬼,象杨桂芳同志一样,象我们四支队的每一位同志一样,拿起武器打击敌人才是有骨气的中国人。 

  洪涛司令员最后说:我从十五岁就参加了领导的队伍。我经历了无数次战斗。我的许多战友牺牲了。他们牺牲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象当初一样流泪。我们对烈士怀念最好的方式不是流泪,是狠狠地打击敌人,为烈士报仇。有人学洪涛司令的样子举起拳头喊了一声为杨桂芳报仇。于是战士们都举起拳头喊为杨桂芳同志报仇。于是群众里也有人情不自禁地举起拳头高喊着。许多人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隆重的追悼会,许多人是第一次见识一个人死能获得这么大的光荣。许多人甚至羡慕起杨桂芳的牺牲。得贵他们也感到,在这样的队伍里也算是件得意的事情。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