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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烈山

来源:短文故乡 作者:秦道雍 2020-03-09

  我的家乡坐落着一座奇山,名叫烈山,也是我们的祖宗山。
  烈山就是神农氏的别称,位列“三皇”始祖之列,山名由此得来。其实他诞生在南方,他的儿子名曰“柱”,也就是后羿,有“后羿射日”的传说。烈山不大,但在我们苏南少山的平原,这个仿佛飞来石一样倒插长江之中、砥“柱”中流的烈山,和后羿实在十分契合,确实媚到众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天咎就有《江心烈山》诗云:

  山如浮玉一峰立,江似海门千顷开。

  我欲此中成小隐,慢叫山脚有船来。

  还有南宋佛教大师释道生的点题之作,《题烈山》:

  舟船来往此登临,酹酒烧钱虑转深。

  大抵人心自巇险,心空山岳自平沈。


  这个释道生亦名竺道生,在江南留下许多传说。他很小就跟着竺法汰法师出家,持诵《法华经》,后来进入关中,师从鸠摩罗什大师,深得嫡传。苏州虎丘有一块大石头,叫“点头石”,据云:“异僧竺道生,讲经虎丘寺,人无信者,乃聚石为徒,与谈至理,石皆点头。”又有所谓:“口吐青莲”是也。诗中有个深奥的巇(xi)字,意思是:山路攀登危险艰难。可为烈山佐证。

  宋元嘉十一年,释道生法师在法坛上端坐而逝。

  这个烈山既不是位于南京下马坊的神烈山,也不是淮北当地的烈山。神烈山封于明朝,仅仅是理论的存在,而淮北烈山则由“裂山 ”演变而来。典籍故纸之中,许多关于我家乡这座山的记载:宋《景定健康志》就记载:烈山,位于长江之中。“其山四面峭绝,下瞰长江”。南北朝时期,“陈将侯瑱破王琳,土人以瑱英烈,立庙记焉,得名”。元《至正金陵新志》记载:“土人以侯瑱功烈甚,故名山曰‘烈山’”,始建侯将军庙。《景定健康志》载烈山又记做栗山:“晋永昌元年(322年)王敦举兵至栗洲”。《寰宇记》云:王睿伐吴尝宿此。简文帝亦会恒温于此,议征讨事,时晋相谢安在座。晋太元九年(384年),恒冲为荆州刺史,谢安送至栗洲。南宋宝祐年初(1251-1265),有僧披荆棘,建庵其上,名为“江心护国寺”。清代后期,僧人穹源募化重建,自名“穹源寺”,主佛为大王。大殿三间,两侧有厢房,前有门楼,中有院,砖木结构。


  自魏晋唐宋明清,烈山形成了一部不间断的历史。相传简文帝屡召恒温不上朝,那简文帝就从健康出来,说:我们约个中间地方吧,结果就来到烈山上。当时谢安在座,那谢安更是盖过王羲之的政治家、书法家、诗人。也喜欢经常在这里迎来送往。三百年后李白仍吹捧谢安为:“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还有南朝王琳,乃梁朝、北齐名将,都督十五州军事,谥号“忠武”。王琳果敢强劲超越常人,又能折节下士,所得到的赏赐从不据为己有。他的部下一万多人,多是江淮一带的盗贼。平日里的王琳则体貌闲雅,喜怒不形于色,深得军心。他遇害后,民间一片哭声,百姓不论是否见其面容,都为之流泪。后世史家称赞:“观其诚信感物,虽李将军(李广)之恂恂善诱,殆无以加焉。”

  侯瑱为陈朝名将,追赠侍中、骠骑大将军、大司马,谥号“壮肃”,配享高祖庙庭。侯瑱的功绩就是奉武帝之命讨伐王琳,这场战斗就是南北朝时期有名的“梁山之战”。公元558年,侯瑱集结大军至芜湖博望,至文帝即位封为太傅,相持了一百多天,没有决战。天嘉元年(560年)侯瑱在东西梁山设战场,借助东南风势,火攻王琳。王琳大败,他在西岸的步兵,自相践踏,马匹都陷进芦荻的烂泥中,舍弃坐骑脱身逃跑的只有十分之二三。此战缴获敌军全部船舰器械,并生擒北齐将领刘伯球、慕容子会,投降的、俘虏的敌人数以万计,唯有王琳携妻妾左右十多人,逃亡北齐保命。梁山之战时间之长,战术之精准,动员兵力之多,中间经过诸多变故,实为罕见。为褒扬侯瑱不世之功,文帝选择烈山建侯将军庙,作为生祠,也属罕见。


  余下王敦、王睿、恒冲也皆为当世名人。其中王敦更是晋朝权臣,佣兵自重,生平两次自武昌兴兵健康(南京),朝廷自危,史称“王敦之乱”。这就是历史详细记载王敦路过烈山的原因。

  其实,关于烈山,民间传说自有版本。

  一说,江南的洪幕山长得太高,把天宫戳通了,被玉皇大帝一鞭子抽翻,它的头滚到了长江中,形成了烈山。其实,洪幕山海拔166.9米,焉能戳穿天宫?倒是另一说似乎接近史实。从前一位游方老憎,实在走不动,住在江边的茅屋里修行。他身穿百纳服,虔心念佛,能走动的时候就在周围化缘。他的虔诚感动菩萨。有一天白日睡着,梦见菩萨对他说,你就留在这里吧。醒来后,老和尚把化缘来的一点米粒做成照见影子的稀汤,刚要喝掉,就见一只大鸟飞过来,不偏不倚,啪嗒,一泡屎掉到碗里。老和尚说:草泥马,怎么搞的,鸟屎掉到碗里了。拿筷子一拨,那泡鸟屎掉到江里,就成了烈山。

  也许这个老人就是穹源和尚,也许他因缘发誓,修庙传佛,实现宏愿。烈山位于江中,因为山势阻碍,周围江水湍急,小船难以靠近,地面与山顶百数十米,只有一条蜿蜒盘山道路。穹源和尚怎样运送砖瓦木料?又哪里觅得人工建造?计费多时?平日生活哪里有米面饭食?运送不易,登临不易,在此生活更不易。寺名“穹源”也算为大师立碑正名吧。查穹源寺名为全国唯一,只有河北承德有穹览寺,也许可以为穹源寺找到出处。

  记得小时候,从江南的铜井集镇,出牧龙河口,回到长江中的新济洲,木船总要顺着激流飘过烈山,只记得江风呼啸,浪花飞溅,刺骨透寒。偶尔我们的船在烈山中转停靠,接在山上炸石头回家的大人,也会顺着陡峭的石板路爬上“穹源寺”,先到土地庙,再上大殿。那时候和尚已经被揪斗抓走,两侧厢房成为炸石头、渔民的住所和食堂,东有厨房、砻坊用房,西有厢房等约十余间。如果这个烈山还在,现在的新济湿地保护区和沿江开发区将增加一个重要的文化主题。

  其实遥望烈山,不如说是遥望新济。与它共生共有的新济州就是我的故乡。我不知道是山洲共生,还是因为山阻水势,水生沙洲?总之,刚强的烈山和我们新济州的柔美实在是浑然天成,相映成趣。我们世代生存,有许多远亲近邻,有数不清的酸甜苦辣,也有数不清的爱恨情仇在。写一幕大剧吧,关于这个天然美丽的山和沙洲,关于它们的传说。

  在长江中下游有一串美丽的沙洲,新济州是由皖入苏的第一洲岛,离水面不足六米,和烈山相依相靠,本是绝色美境。有史记载,新济洲形成于宋代。因该洲成为救生局地产,故名救济洲。又因西部洲头不断侵蚀,上蚀下涨,不断下移至今位置,更名为新济洲。自清朝嘉庆年间开始产粮,通过水运赈济灾民,又叫济漕洲。由新生洲、再生洲组成。解放后组成十九个生产队,除了洲头、横埂,排名第三的就是烈山队。新济人民对烈山的感情由此可鉴,他们认为这个独山应该是他们的。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新济乡与铜井乡并列,互不隶属。因为建制问题,烈山就成为划界争执的焦点。纠纷由此而始。直到后来大家都醒悟过来,其实无他,只因为上面有石头资源。那么干脆修渠建桥双方都可以开采。因为新济是沙洲,连生产的砖都容易炸裂不结实,对石头资源需求更加迫切,因此,炮声隆隆,加速了烈山的毁灭。由相爱到相怨,相毁,相灭。至今只留江中一处乱石高台和航标灯识,只有一丛丛新树长出,你想象不出旧日的峥嵘。新济洲有多少水闸、坝体、船台是烈山的石头?也许是报应吧。山没有了,新济州上的人也没有了。2000年整体搬迁,三千多名原住民打散安置。从此,山和人成了一个永远的故事。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连一座烈山的照片也没有留下来,虽然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也许就是新济洲人后代,但是他们早已对那个地名逐渐陌生,乡音也渐渐消失。山灭不能复生,不能再现往日的雄姿,过去不能再唤醒,这就是我们现在遗憾的原因。

  烈山已经成为历史。我们就在纸上纪念它,登临它,把颂扬记叙它的文字镌刻到我们心里。

  晴和日好,我们登临此山。山顶有树丛却极少蝇蚊闲虫,冬日朝阳处避风温暖,夏日山顶江风习习,清凉无比。立在此处北望乌江,楚霸王项羽遗迹尚在,可遥想李清照“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悲怆。也可以西望当涂、马鞍山。那里是李白跳江捞月的采石矶。东西梁山巍峨矗立,可以看到:“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绝佳意境。不同的是过去的帆船只是我们孩提时的记忆,代之以楼房和跨江天线。转身看东面就是李白诗言“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中的三山,又为金陵锁钥,三山身后就是六朝古都南京。

  吴楚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我们还可以看眼前。

  眼前有很多前朝文人走过,他们坐船或骑着毛驴,甚至徒步而行。他们看见了:“云中辨江树,天际识归舟”、“江干远树浮,天末孤烟起。”他们也留下了:“大江一浩荡,离思作几重?潮落犹如盖,潮起不作峰。”的诗句。“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文天祥)。这些都是眼前真实写照,也是我们过去的新济州。谢安的同族谢朓在《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中描述这里,说: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撂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长江在这一段又称为扬子江,两岸平阔。烈山突兀一山,倒插江中,犹如黄山飞来奇峰。家乡兄长刘玉林在文章中说,烈山与安徽小孤山可有一比,“烈山是云头雨脚,陡峭挺拔险峻。从名字上来说:小孤山或小姑山,显得委婉孱弱,烈山多么刚烈迅猛的名字。苏东坡有诗云:小姑前年嫁彭郎。我想何不嫁我烈山这刚烈迅猛的汉子!”语言中充满深情和惋惜。

  烈山之奇,奇在造型独特的石山。它与小孤山皆为长江中下游天然屏障。

  烈山之奇,奇在独特的历史,自古至今名声鹤立。我们应该记住它。

  烈山之奇,奇在独特的军事地理位置,吴楚咽喉,东来西往,其重要性无出其右。

  我想起我姐姐结婚时,当代诗人江波送的五条屏书法和南京书画家林散之的中堂。江波1928年参加革命,新中国授衔第一批将军。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一直在江淮活动,被称为芦苇荡里出来的将军。1946年淮南区设立沿江指导处,在新济州建立党的地下交通站,受无当工委会沿江指导处领导,是党在铜井地区最早的秘密组织。我姐姐的公公赵献彩一家就是最早的交通点。他十几岁参加革命,任淮南区党委沿江指导处情报员,搜集长江两岸铜井、乌江等地国民党反动派驻军的江防情报,并为解放军运送武器。我姐夫和我姐姐结婚时,不忘旧情的江波亲自前来致贺。其中一首诗《忆旧吟》,可左资证:

  霜寒肌腹仍从容,

  百战疆场越万重。

  三过济漕思驻马,

  征人棹返夕阳红。

  “闲云随书卷,安识身有无”。烈山和诗中的济漕洲都曾经是真实的,但都归于虚无,逐渐走向传说。我们也将衰老,走入记忆。谨以此文代表逝去,谨以此文唱和刘玉林兄的美文《怀念江中那座山》,并留做记念。









 作者:洪家喻 回复时间:2020-02-13 08:5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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