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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薪西山中

来源:短文故乡 作者:znb1369 2020-03-09

  伐薪西山中
  ——少年樵夫的记忆之一
  文/张学侬、老庄友华 2019-12-26

  

  一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我们这代人,打小就有伐薪的经历,读白居易的这首《卖炭翁》,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上世纪六十年代,荆门城区还是一个封闭的小县城。寻常人家的孩子们,上山割草与砍柴,就是一桩稀松平常、必不可少的事情。有如現在十多岁的孩子们看综艺追明星、玩手机打游戏。
  那年月大家都穷,又讲究节俭,家家户户几乎一样,每天只吃两餐饭。上午烧新鲜饭,下午热現饭。烧新鲜饭用熬火的劈柴,热現饭用易燃的枝枝柴,茅草则主要用来引火。城里的居民以至单位的食堂,都离不开柴禾。
  城里有少量的专业樵夫,更有人数众多的砍柴大军——很多职工及菜农,都会抽空进趟山。砍来的柴禾,不仅是家居必需,也还能换点油盐钱。那时挣钱的活计不多,柴禾却长年不愁销路。镇上的东门、南门,都开有历史悠久的柴行,柴禾掛牌标价且长期稳定:劈柴每斤一分五,枝枝柴每斤一分三、四,柴行只抽取买方的三厘佣金。
  我的樵夫生涯,和同住西门一带的小伙伴们相仿,从十一二岁,开始在城边的山上割茅草,到了十四五岁,就进入到更远的深山里去砍木柴。我偏爱砍劈柴,一担柴六七十斤,能卖块把钱。成角的整钱交给家里,几分的零钱还能归自己。
  进山砍柴,我们通常是上午八九点钟出门,午后一两点钟归来。砍柴的路径主要有两条。
  向北的路,走庙岗岭过头道涧二道涧,经泉口转向西北,到撮箕洼子、龙潭沟、白石岩等处。这一路相对平坦宽阔,而且伴有溪流,泉口还有泉水,完全不愁水喝。只是路太远,有二十来里。
  向西的路,走七里撇子,过二道臭井,到三棵大梨树、白果树沟、斗笠寨子一带。这条路近些,只有十几里,可全是山间小道,尤其是缺水,二道臭井是唯一的水源。
  两条路各有优劣,选择取舍也就各有不同。我们这些少年樵夫,宁愿苦些难些,也不愿舍近求远,因此习惯于奔向西面的山中。
  大人们砍柴多是放单,小樵夫们却喜欢拉拉扯扯,一行总得有三五人。我们时常结伴进山的,有罗三、小金子、小石头、三骡子、王自鸣等十好几人……
  几十年转眼间就已过去了。2019年初夏,我从海口回了一趟荆门。
  当年的小伙伴、如今的老伙计——王自鸣伴我西行,打算重走砍柴路。很遗憾,过去樵夫们走出的山间小道,而今沒有了脚板的踩踏打理,已淹沒在荒草滕蔓之中,早就无迹可寻了。
  改革开放以来,老家的变化真是惊人。许多千百年不变、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悄然间已经走进了历史。城里人的燃料,由柴禾而煤炭、而石油液化气加电力。今天的城市,已然永远消逝了柴禾、炊烟、樵夫……

  二
  我们砍柴的年代,山里最常见的是栗树。老人们讲,这里原先也有很多高大的松树,但大跃进时候,基本都做了炼钢的柴禾。而今只有刺丛岩边等坎坷危险处,还剩下些零星的老松树。
  栗树不择地,到处都能生长,生命力顽强如韭菜。砍树只要不刨根,一棵老树兜,来春便会抽出数枝新条,三五年后,又长成了可资砍伐的新一代。
  山里的树木,自然是种类繁多。有木质坚硬的榔树、楸树,有木质疏松的夜光棍、奂荊条,也有木质硬但长不大的牛荊条,还有野生的槐树、桑树,则韧性十足,是做扁担的好材料……
  各种树木的枯枝死干,都是我们的砍伐对象。很惭愧,有时贪图方便,我们也会砍点鲜活的树木。小伙伴们砍了活树心虚,会在柴禾上抹些黄泥浇点尿,这样就不大容易看出来了。
  可供砍伐的柴禾,大多与荊棘、滕蔓纠缠不清。很费劲很费事的,才能将一些枯枝死干砍断了、拽出来。山上遍地丛生着一蔟蔟、一片片的野枣子树和黑果子树。这些树多是人把高或一人多高,其肆意张扬的硬枝尖刺,交织勾结的有如战地铁丝网,蛮横的阻碍着我们接近砍伐目标。
  穿越荆棘网,要不停的挥舞手臂,以遮挡从不同方象刺来、弹来脸上、甚至眼中的枝条尖刺。进一趟山,手臂上总要留下好些红色的划痕,黑色的刺尖。而稍不留神,衣裤也会被枝条“嗤”的挂开一道豁口。
  我们砍柴回家,妈妈们大都有得忙活。要在灯下拉着孩子的手臂,寻找、并用针挑出断在肉里的刺尖。也要缝补孩子们在山上撕破的衣裤。豁口大了,还要找相同或相近的布来补上。
  那时候,我们的衣服都是扯来布找裁缝做,剩余的布头边角,便包回家备做补丁。大家惜布,不止是因为缺钱,还因为扯布要凭布票。一人一年才供应几尺布票,还不够做两件衣服的。偏偏我们又要经常砍柴,树枝划拉、汗水咬噬都费衣裳。少年樵夫们,是以少有不见补丁的衣裤。
  山里遍地都是刺滕。这种滕爬地而生,长满了锯齿状的倒钩刺,专爱钩人腿脚,我们大家都多有领教。腿上脚上被刺滕划拉一下,瞬间就现出一道血痕。这种三角形的锯齿,顶端带有弯钩,常常钩挂在裤子上,也会穿透裤子扎进皮肉里。肉中刺不能硬拔,只能一棵棵地顺势往外摘。
  疯狂生长的山草,繁茂到能够遮住人的腰间、以至于胸口。因为长期无人扰动,地上历年累积的死草,已经腐朽成灰。不经意一脚踩去,就扑地窜起一团烟雾般的灰白粉尘,狠狠的直呛咽喉。这些草灰,加上一些枯草败叶,总是和着热汗粘贴在背脊、颈项和腋下这些地方,让人奇痒难耐。
  砍柴是一件辛苦事、力气活。年少的我们,要砍断整株的树,并剁成一截截的柴禾,殊为不易。遇到榔树这类的硬柴,砍伐时可以震得虎口流血。
  磨刀不误砍柴工,说的是一把锋利的砍刀,对樵夫很重要。不过,所有的樵夫,更离不开一条好扁担。我就有过一条野槐树的小扁担,十分的柔韧,堪称我当年的至爱。
  后来知道,鲁迅讲过一个“金扁担”的著名故事。说是有个每天挑水的农民,某一天突发奇想:皇帝会用什么挑水?一定是用金扁担。于是就有不少文章赞叹:用这个故事,来讽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何高明又如何意义深远。
  作为资深的挑担人,我对这些文章却很不以为然——如果职业的挑水人,不想挑水相关的事情,而是天天唱一番安邦治国的大道理,那才真是讽刺吧。

  三
  砍柴不仅辛苦,也还有不少潜在的风险。
  夏日无风时,山林里闷热到令人透不过气来。但砍柴又不能不钻树林,一担柴砍下来,浑身的衣服,会被汗水浸透大半。每年三伏酷暑,都会有人在密林里中暑——老家称之为“慌死”。
  我们这些小樵夫,大慨都经历过被自己的柴刀误伤。小石头和小金子年纪更小,也更惨些。他们常年被柴禾砍刀磕磕碰碰,手上腿上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有一次,三骡子用斧头劈柴,用力过猛而劈空,一斧头竟然直劈到自己的小腿正面,顿时就皮开肉裂白骨森森。他用手紧捂伤口,疼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在山里受伤流血了,没有东西止血,常常只能用脏兮兮的荷包瓤子按住伤口。伤口大了,再怎么心疼衣服,也要一咬牙撕条布襟作綳带。
  石头虽然坚硬,也有风化松动处。上下陡峭的山坡,都要格外小心。那一天,我扛着几十斤重、一丈来长的树干,下陡坡一脚踩空,竟从数尺高的半坡一头栽到坡下,一时失去了知觉。过了一阵,感觉脸上冷冷湿湿的,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卷曲着躺在坡底,脸下紧貼着几片潮湿的落叶。万幸只是皮肉伤,假如摔在石头上,那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我们砍一担柴,在山上大概要忙活两个多小时。先砍好柴,再整理柴禾担子。
  所谓“劈柴”,是将粗些的枝干剁成两尺来长一段,再劈开为两半或四块。接着拿葛滕将劈柴捆成两个扁方的垛,以综绳或麻绳系作扣,然后将扁担套进到绳扣里。成型的柴垛,连系绳高度及腰,挑起来离地一尺有余。
  所谓“枝枝柴”,是将细小的树枝,砍或撇断成一人多高的一根。先用葛滕把柴禾捆成四个小捆,再将两小捆合并捆成一个柴垛。柴垛上下要捆两道,一道在下端五分之一处,另一道在上端五分之三处。接着用两头都是大刀形的千担,从柴垛的上部斜捅进去,并横插进木棒,以别住千担使之不松动。最后用一根勾绳,从一侧柴垛的下半部,绕过垛顶勾连到另一侧柴垛,以加固担型。这样就形成了两个柴垛顶部相接,一副很规整的A字形柴担。
  不管柴禾平躺的劈柴担子,还是柴禾直立的枝枝柴担子,只要整理的利落规整,在我们看来,那都是极有美感的。
  小樵夫们讲究出门不少伴,整理柴担时,先完活的会去帮助尚未完成的。各人收拾好了担子,都会用手臂试担一下。合意的打个哈哈问候别人的母亲,不满意的则边笑着骂娘,边重新调整一下担子。
  岁数大点的罗三,爱以领导自居,大家心底不认可,面子还要过得去。看看全体齐活了,罗三便扯开嗓子一声吆喝:“回家啰!”小伙伴们也跟着一阵大呼小叫。接着各自挑起柴禾担,一起踏上回家路。
  挑起柴禾上路,大家都是一溜碎步小跑。这样的步伐,加上一条富有弹性的扁担,担子就会随着脚步的节奏,很规律的上下闪动,让挑担人有一点轻省、甚至愉悦的感受。
  回家的十多里山路不算太远,肩头的几十斤柴担也不算太重。
  然而,我们那时候才十多岁,还在长个子尚未成年。相对于稚嫩的肩膀,这柴禾担子还是太过沉重了。我的个子不高,除了从小营养不良,大概正如老人们常说的那样——担子压的。其实何止于我,我们这拨西门的少年樵夫,后来楞没长出一个大高个来。
  成年之后,我常常梦中回到砍柴的情境中。也曾经想,这沉重的柴禾担子,对我们的内心深处,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压抑?









 作者:songlang1984 回复时间:2019-12-31 21:40:04
  元旦快乐








 作者:风雨下江州 回复时间:2020-01-05 22:25:00
  散文不错!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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