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尼亞加拉的早上

　　雪漠

　　早晨六点的尼亚加拉小镇很冷清，看不到人。太阳已经升起，阳光很柔和，非常温馨。在温馨的阳光中，树木和草地显得非常可爱，有一种鹅黄嫩绿的味道，饱满而亮泽。这种感觉，在空气污染严重的地方是没有的，那儿的植物就像没有保养习惯的女人的皮肤，干枯，晦暗，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随处是植物、随处是鲜艳色彩的小镇，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温暖。

　　只是，这童话般的小镇没什么人。四处都空荡荡的，房子和小别墅虽多，但似乎都是空置的，这鲜活和温馨的景物，反衬着空荡荡的街道，显出了一种不协调感，甚至让人觉得有点荒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这个小镇的人口大概本来就不多吧，也可能是当地人没有早起锻炼的习惯。所有的商店都没有开门，包括早餐店。这么早出来，我们本来是想吃个早餐，顺便在周围逛一逛的。大概十点多，我们就要从这里出发去纽约，预计在纽约吃午餐。但偏偏哪儿都没有开门。我们只好在空荡荡的街上闲逛。

　　早上的风有点凉，就算穿着外衣，我们也感到了空气中的凉意。清冷的空气就像凉水一样包裹着我们，裸露的肌肤就像浸泡在水中。尤其是一阵冷风吹过的时候，皮肤上更像被冰水掠了一下，冰冰的，不过不要紧。我挺喜欢这种清澈的感觉。

　　昨天晚上这里有很多人，尤其是赌场里，那里不但有很多年轻人，也有很多老太太，以及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外地游客。但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再来到这里，这里却显得如此冷清了。晚上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荡然无存，这个童话小镇就像被巫婆施了魔法一样，陷入了沉睡。抑或，大家还在赌场里没有出来？或是一大早就去观赏尼亚加拉大瀑布了?晨曦中的尼亚加拉瀑布也许很美，在大瀑布周围的小岛上看日出，估计也很不错。不过，这里的老百姓真会那么诗情画意吗?无论在什么样的神仙美景中住久了，人都会习以为常的，很少有人会像《大漠祭》里的灵官那样，面对着看了二十多年的沙窝窝，还能生起高歌的激情。有人称之为“审美疲劳”。所以，这个小镇大概还在沉睡中。沉睡中的童话小镇有另一种味道，而行走于其中的我们，也像是在梦游了。

　　很多人把“尼亚加拉”称为“尼加拉瓜”，这其实是错误的，因为尼加拉瓜是一个小国的名字，其全名是“尼加拉瓜共和国”，位于中美洲中部，是一个总统共和制的国家。虽然大家都在美洲大地上，而且祖先都是印第安人，但两地有着很大的差别。

　　七点了，街上还是空无一人，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但很少。没有一间餐厅开门供应早餐。无论大小，所有餐馆和商店都关着门。街上只有几个环卫工人偶尔经过。这个小镇实在太安静、太悠闲了。我们只好继续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闲逛。又逛了好久，我们才找到吃早餐的地方，那是我们宾馆附近的一家餐厅。我们随便点了些吃的，四个人就花掉了八十七加元，还给了服务员十多加元的小费，加起来相当于人民币五百多元。在普通中国老百姓的眼里，这顿早餐绝对太贵了，但是在加拿大，这是很正常的。而且，在国外你必须给小费，因为很多服务员都是依靠小费生活的。当然，这些小费并不属于他们个人，他们必须上交给餐厅的管理人员，餐厅打烊之后，管理人员再把所有小费放在一起，平均分给大家。我们所有的零钱基本上都用来给小费了，折合成人民币大概是六十多元。

　　在这里，你最好不要把花费折合成人民币来计算，否则就会压力很大。你想想看，一加元相当于人民币六元钱，压力怎么会不大？但如果你用本地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消费就是正常的。毕竟，在国内一些好点的餐馆里，一顿早餐吃上一百多也是有的，算不上太贵。而且，这间小店里的顾客很多，可见大家都能接受这个价格。据说，这里的人工很贵，所有的人工和税金，实际上都是由消费者来支付的。所以，这里的高福利也是有理由的。

　　我有个学生在加拿大生活，加拿大政府给他们一家人每月一千多加元的最低生活保障，折合成人民币是七千多元。如果他们每顿都在外面吃饭，这笔钱显然是不够生活的—我们四个人一顿早餐就花了近一百加元—但如果他们在市场里买点菜、买点米，在家里做饭吃，生活成本就很低，有时甚至比国内还便宜。

　　我们吃完早餐，外出散步时大概是八点半左右，当时的尼亚加拉街头仍然没多少人。只有一位老人从我们眼前经过，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和一份薯条，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地人早餐的“标配”?在我们看来，这样肯定吃不饱，而且营养不够均衡、热量又太高，但当地人好像觉得无所谓。

　　我们一边闲逛，一边讨论在这里传播文化的可能性。我觉得，在这里传播文化还是有可能的，只是我们必须想一想，如何在这里建立文化窗口，它可以是文化研究中心，也可以是图书中心，甚至可以是一间书店，一切皆可，但前提是，它必须能够承拉“窗口”和“桥梁”的职责，向这块土地输送我们所承载和传承的文化。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这是我们应该考虑的。实际上，在这块土地上，我们已经发现了很多可能性。

　　我们还发现了当地文化中一些很好的细节。比如，有辆车远远看到我们准备横穿马路，就主动地停了下来，静静地、面带微笑地等着我们走过去。我们安全走到路对面时，那位司机还微笑着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也许是向我们告别吧。实际上，他看到我们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过马路，他完全可以加速行驶，在我们之前冲过去，国内有很多司机都会这么做，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很早就停在路边，友好地等待着我们。当地人的身上都有一种友好、安详的味道，他们很像吃草的牛羊，不像吃肉的猛兽，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张牙舞爪的东西，甚至没有任何气势，这一点跟美国人太不一样了。美国人非常强势，他们的强大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在美国，你只能融入它，很难改变它，而加拿大不是这样。我在加拿大感觉不到那种强势的东西，只能感觉到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而且这里能包容一切。在加拿大的很多地方，你可以明显地看出华人带来的一些改变，但是在美国，我们很难看到华人所带来的改变。所以，加拿大确实是一个适合移民与居住的地方。我们很想在这里买点纪念品，就在周围逛了一圈，但仍然找不到开门的店铺，只好作罢，回到宾馆收拾行李。收拾好行装，我们就要出发去美国的纽约州了。对加拿大的考察便告一段落。

　　——摘自《堂吉訶德在北美》
　　雪漠著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