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游园惊梦

　　在网上找资料，无意中搜索到梅兰芳先生的一部电影《牡丹亭游园惊梦》。梅兰芳先生出生于1894年，而这部电影拍摄完成于1960年。以66岁高龄出演情窦初开的妙龄青春少女杜丽娘，他炉火纯青的表演，精湛的艺术功底，看后着实让人叹服不已。
　　之前偶尔听过昆曲。记得那一年白先勇主持制作的《牡丹亭青春版》上演，我曾观赏过，当时的感觉是耳目一新，极其惊艳。在此之前，昆曲还只是地方剧种，未曾被大众广为熟知。白先勇携苏州昆剧院新秀打造的《牡丹亭》，令中国古典美学再次绽放异彩，在北京和各地高校掀起一阵狂热的昆曲高潮，同时在世界巡回演出，将高雅却封闭的昆曲艺术一下推向了世界舞台。这件事，使我对白先勇先生倍加敬仰。由单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而生出将其广大复兴之心，并身体力行地去传承与发扬它，白先勇先生尽力了，也做好了一个文化人该做的功德事。
　　《青春版牡丹亭》，主演沈丰英，俞玖林。当时都非常年轻，样貌出众。据说在国家大剧院演出时，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媒体的评论直接就用“倾倒众生”来形容该剧的美奂美伦。后来中央台戏剧频道播出时，我又细细看了一遍。两位青年艺术家的唱念做舞，每一样都可圈可点。不由人想到《论语》中记述的“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因为这种对比，再看梅兰芳先生的电影，震撼是惊人的。唱腔，唱法超越了时代的遮蔽，尤其是气息的运用，明亮规范之外，更圆润更饱满就完全得益于个人的艺术领悟和积淀。梅兰芳先生一开腔，那种醇美，那种静艳，好似开启了一瓶窖藏陈年佳酿。味中有韵，味中有情。戏曲表演是果然作假不了的艺术。岁月在一个人身上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往往取决于这个人的心性和努力。容颜可能会变，但声音与演出技巧却是越修炼越成熟越纯粹，越见难以磨灭的功夫。
　　看了梅兰芳的表演，就会懂得为什么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里第一讲，讲的就是轻逸。举重若轻其实是一种高超罕见的驾驭能力啊。66岁，一个老年男子，要表现出少女身体的轻盈感，不容易呀。何况戏剧是音乐和舞蹈的结合体，演唱舞蹈的分量基本是一半一半。但梅兰芳先生演绎得游刃有余。无论是一伸一举的柔曼，还是一挪一移的灵动，飘飘然的步伐，身段舞姿都堪称绝妙。
　　在电影中，与梅兰芳搭档的艺术表演家俞振飞，撰文谈到梅兰芳的演技，他说：每次我与他合作演《惊梦》，一接触他那明如秋水的双瞳，整个身心都会感到很大的震动，好象一股巨大的暖流贯穿全身，而与其他人合演此戏的时候，就很少有这样的感受。眉目传情在戏剧表演中可谓看家本领。行家评价一个演员，有没有戏，通常就是评论他的眼睛是否传神。有光芒的眼睛，有魅力的眼睛自然区别于板滞的眼睛，那是精魂，戏魂。梅兰芳在影片中能将慵懒，娇羞，躲闪，动心，等等一系列微妙的感情通过不同眼神传达给观众，不能不说表演造诣深厚。尤其大家闺秀的端庄有度，情欲觉醒的妩媚流丽，是他眼神给予我的深刻印象。
　　尽管影片画质有些磨损，不是太清晰，但观看起来却另有一种侘寂之美。一种集朴素的剥落感，距离感，珍贵感于一体的高级感。影片园林布景的虚实相映，与舞台布景的程式化结合，也恰到好处。这部电影拍摄完成的次年，梅兰芳去世。说起来，真是一部难得的影像资料。
　　经典的艺术之所以经典，不可被复制的独特风格是至为紧要的关键。汤显祖创作的《牡丹亭》，曲词秾艳典雅，意境清幽迷离，思想性与气象格调已世无其二。而梅兰芳又以独特的表演方式，对传统剧目自立创新，使这部戏曲作品呈现出别致的审美趣味。琢磨起来，“梅派”之所以传世不绝，不单是演唱表演方面的独辟蹊径，其文化涵养的聚合力更是其硬朗的精神内核。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原来春天是可以如此让人心旷神怡，连骨头都会酥掉的绵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