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小茴香

　　元宵节过后，天气一日日和暖，下午母亲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节气不饶人啊，这葱也空了，蒜也出芽了，红薯也霉烂了。。。。。。我看见她从抽屉里往垃圾桶扔东西，就问，那塑料包是什么呀。她回答：小茴香。
　　我凑近去瞧了一眼，大约存放的时间太久忘掉了，那包变质调料把密封包装袋腐蚀了好些破洞洞，生了败絮，成了一团有气味的毒品。
　　虽然有些惋惜，但丢进垃圾桶的东西，怎样看也是覆水难收。
　　记得有一年，母亲在花盆里栽了小茴香。城市里找土不容易，母亲还是向园林工人讨了一袋腐叶土回来，满手泥巴地种上。小茴香不辜负人的期望，似有灵性，蹭蹭蹭地出苗长大，七八颗的样子，就蓬松着满满一盆绿叶，茂密旺势，煞是好看。想不到米粒大的种子，竟然挨着土壤，就能窜出一肘高小树般一大丛青碧。我来来回回地看着它，夸着母亲，简直比养出奇花异卉还叫人赞叹惊奇。
　　春末夏初，菜场里茴香菜渐渐就多起来，离一米来远便可闻到它特殊的芳香与清冽。一束束陈列着，细绒绒羽毛般的叶子极其精细秀美，像一把把绿色的拂尘，超凡脱俗。小时候的记忆里是没有这种蔬菜的，或者是不注意就不存在。正如阳明先生所说的，当你看它时，它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北方人一般重口味。小茴香的浓烈香气独具个性，那真是会叫爱者狂喜，恨者避之不及。在这方面跟韭菜有的一拼。韭菜据说是荤菜，小茴香是荤是素没人说得清楚。不过，小茴香做素菜也清爽，做荤菜也有味，却是实实在在要翘大拇指的。
　　在单位吃工作餐，食堂大师傅经常在早餐会腌一大盆碧绿的茴香菜，当作搭配白粥的小咸菜。只要吃了清甜可口的茴香菜，那一整天口腔清新得像含着片特制口香糖，时时回甘，余香缭绕。而且匪夷所思的一点是，再吃别的任何东西，也都胃口大开。查阅资料才知道，导致小茴香具有香辛气味的是挥发性茴香油，能有效刺激肠胃的神经血管，具有健胃理气的功效，因此它是搭配肉食和油脂的绝佳蔬菜。《本草汇言》称之为，温中快气之药也。
　　母亲喜欢用小茴香做饺子和包子。将小茴香菜洗净控水，切碎拌以大肉馅，那真是百吃不厌的人间美味。两者搭配，腥膻肥腻被对冲缓解，口感上相得益彰。有时候看见母亲摊开晾在太阳底下清脆鲜嫩的小茴香菜，心里就会溢出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仿佛六根一下子就清净了，稳稳地触及到了生活最朴实无华的纹理，最润泽绵密的质地。小茴香是细腻熨帖的，不动声色就赋予人以神奇治愈的能力。难怪在宗教活动中，香料用以敬神娱神，万能的神仙更是较人类夸张的恶臭悦香吧。
　　竹林七贤里善抚《广陵散》的名士嵇康，曾写《怀香赋》曰：“余正月登历山之南，见怀香生于草丛之间。曾见斯草，植于广厦之庭，或被帝王之圃，被弃此处，窃怪之，速采之而回，植于中庭。丽花则珠采婀娜，芳实则可以藏书”。民间小茴香别名怀香菜，应该口口相传至今，出处无误了。
　　在《随园食单》的美食谱中，作为香料的小茴香，更是得到袁枚寻常大量的应用。吃，对热爱生活的文学家而言，不单纯挑动味蕾，挑动浅层次物质欲望，是真实地记录了他艺术化的烟火人生，以及建立在世俗日常方面的审美追求的。烹饪着一粥一饭，烹饪着爱和温暖，而人生真味，文化真味，自然真味，已尽藏其间。
　　惊蛰到了，春种的时节快到了。小茴香恐怕已等不及地在黑暗中磨亮欢叫，即将雀跃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