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

　　三十年前，我在异地工作，每每父亲托人写来书信问询近况，举箸提笔，我总是回信：“一切安好，勿念！”云云。
　　我们家世代都是农民，未出过一位读书人。家里搁置着祖辈留下来的锄草犁地的农具，也未见得有一张书橱一本书。父亲的愿望很普通、简单和卑微，就是希望下一辈我们做子女的能够读点书。
　　父亲踩着那辆破旧的脚踏车北向如东县城，收购袋装化肥，他把四百多斤的化肥码放在车子的后座上，稳稳地捆绑成一个“开”字型，来回颠簸近一百公里的路程。翌日，父亲又踩着那辆破旧的脚踏车去集市上叫卖，一路都是那车发出的“吱嘎吱嘎”声音，为了赚取五元一袋的差价，供养着我和弟妹三人的上学。
　　父亲的水烟筒“咕嘟咕嘟”的声响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与我同龄的人，早就甩下书包去外地挣钱了，我还在上中学；与父亲同龄的人，已经做爷爷了，而我的工作却还没有着落；与我同龄的人，他们家的孩子都能够打酱油了，我的女朋友还没有着落。
　　空荡荡的乡间小道上，蹒跚着父亲单薄的身影，道路旁婆娑着一枝枝绿叶一树树花开。父亲的脚步一寸一寸地向家靠近，我在二楼的阳台上，目光随着父亲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慢慢地，慢慢地知道，父子一场就是：爱一直飞行在路上。不落窠臼，不再受你的羁绊。
　　父亲养殖了鸡、羊、又圈养了飞鸽，借以打发时光，那是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郑辰上了中学，每日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晚上夜自修很晚才回来。我鼓励他：“上了大学就轻松了。”
　　有一天，他发现：“上了大学就轻松了。”这句话是天底下最大的弥天谎言！他就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他给他奶奶剪完指甲，然后，乘下午的车去了学校，可我总是在问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学校。他每次从学校回来，回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把《人民日报》刊登过的一篇文章，标题很刺眼，《沉睡中的大学生：你不失业，天理难容》发给他，他说：“知道的，好好学习！”
　　我总是很唠叨，就如当初父亲对我的唠叨，就在唠叨中郑辰一点一点地长大。
　　人活在世上需要房子，在我没有房子的时候，自己就是生活的“囚”；后来，我有了房子，人生又把我变成了“囿”，一眨眼，就步入中年，我来不及年轻，待我明白过来时，只能无奈地选择渐渐地老。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我却要一次次地远离家乡，心里承载着对家的牵挂，郑辰把我送到232路的公交车站台，我登上了车，我总是忍不住回望，回望多久，距离就有多远。
　　郑辰一边上着大学，一边利用节假日在快递公司打着工，他高兴地告诉我和他的母亲，他已经挣到一百多元了。他又去离大学不远的小学去授课，去体验着另一种生活。他的QQ空间、微信空间对我紧闭着，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就像一扇关闭的门，我知道，他有他的想法，他有他的圈子，他在成长，他在努力。
　　慢慢地，慢慢地知道，父子一场就是：爱一直飞行在路上。不落窠臼，不再受你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