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嘟、嘟、竹哨》

　　乡村记忆《嘟、嘟、竹哨》
　　文/肖福祥

　　前面一大群猎狗狂追一头大野猪，后面一大群猎人不断地吆喝，“嘟、嘟、嘟，快！逮着！呯，我打着了······”

　　大哥原本是一个木匠。他的父亲是一个老木匠，他师出家门，学会了木工活。他的兄弟几个人都是木匠。他的全家，男的都会木工活，都是当地有名的木匠。
　　他同时又是我们村生产队的老队长。他待人极好，为人处世公道。他从很年轻的时候起就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一直到人民公社解散。他是我们村子里最受尊敬的人。

　　大哥打猎源于人民公社化时期。那阵子，农村很苦，很少肉食，为了弥补家庭肉食的不足，每天下工后，他们一家总要点上马灯，带上猎狗，到我们村子后面的山上去走一圈，打点野味，改善一下生活。

　　大哥有一支用了很久很久的竹哨。
　　竹哨是用我们那里特有的斑竹做成的口哨，大拇指大小，两寸来长。
　　质地好，哨声洪亮，穿透力极强。
　　我们那里的猎人们每人都有一支这样的竹哨。
　　只不过大哥的这支竹哨，声音更洪亮、更辽阔、更悠长，更有具有穿透力。

　　大哥的这支竹哨很神奇。每当他站在我们村子后面的那个山头上吹响这支竹哨的时候，十里八村的猎人们都会带着自家的猎狗来到他家的家门前集合，然后浩浩荡荡走向村庄周边的大山上。每当他在树林里吹响这支竹哨，要猎狗们追捕猎物时，猎狗们就会奋力追捕。要猎狗们撤回，猎狗们就会很听话地回到他的身边。

　　大哥很喜欢打猎。
　　那时候，不管寒冬腊月，也不管白天、晚上，只要不是上工时间，只要我们村后的大山上吹起了阵阵的竹哨声，我就知道，那是大哥他们在山上打猎。

　　大哥家喂有许多头猎狗。谁到我们村子里去，首先看到的就是他家的猎狗。这些猎狗非常凶猛，一头狗叫，所有的猎狗都会围上来狂吠。他们家的猎狗保护着我们村子的安全。

　　大哥的胆子很大。我们两家原来同住一个院子，他家住在院子里最里头的那个堂屋，我家住在最外头的那个堂屋，中间相隔一个堂屋，两个天井。

　　1962年的一个深夜，一只麂子穿过他家的那个堂屋，穿过他家和我家中间的那个堂屋和两个天井，在我家天井旁边的灶台上，将我家煮猪潲的铁锅撞翻，然后又穿过我家的那个堂屋，冲过院子里的晒坝，冲出院子的大门，在院子前面的大晒谷坪里站着不动。
　　猎狗们跟着麂子追到了晒谷坪，麂子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猎狗，猎狗们只围在麂子周边狂吠，不敢进攻。
　　我们那里有个迷信，下山的麂子不能打。
　　大哥拿着猎枪也跟猎狗们追到了晒谷坪。他见猎狗不进攻，端起猎枪，对着麂子就是一枪。一枪，没响。他又扣了一枪。枪还是没有响。他想看看猎枪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准备收回枪支时，猎枪响了，好在没有伤到人。
　　说来也怪，那年我的母亲病故了，第二年我的父亲也病故了。

　　大哥为人热忱，豪爽。他有一大帮子好朋友，都是村里村外的猎人们。他们常常集中在一起打大动物。他们总是在他家集中。出发时，每次都像出征一样，几十个人，几十条枪，上百只猎狗，雄赳赳，气昂昂，浩浩荡荡。
　　他们打猎从来不吃独食，见者有份，来者都是客。
　　有一天，我看到他们打了一头几百斤重的大野猪，几个人抬下山来，宰杀后，大家在他家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然后猪头给了枪手，其它都平分了。

　　他和我家很要好。
　　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好朋友。土改时期，他们一起闹土改、分田地。后来，我们两家又搬到了同一个村子里居住，关系一直很好。
　　我父母病故后，他对我和我的老奶奶仍然很好。
　　记得那年他满30岁办生日酒。那时候他已经搬到另外一个村子里去居住了。那时候我还小，大约十来岁左右。他事前跟我们打招呼，要我和我奶奶一起去他家吃生日酒。那时候我父母刚过世不久，家里一贫如水，拿不出丁点礼物送他，我和我的祖母不好意思去白吃他的生日酒，没有去。吃饭的时候他来了，说：“你们怎么不来呢？我知道你们是拿不出礼物不好意思来吃我的生日饭。谁要你们礼物了？不要你们送礼，你们来就是了。”
　　他每次打到猎物后，总要他的爱人给我们祖孙俩送上一小碗，改善一下我家的生活。
　　当然，我和我的祖母对他们一家也很好。他的几个小孩都是我的祖母接的生。那时候我的祖母70多岁了，小脚女人，不能去生产队参加劳动，就给他和另外几个社员带小孩。他家的三个小孩和另外几个社员的小孩都是我祖母接的生，并且带大的。他和另外几个社员的小孩也是在我的背上长大的。那时候，我每天放学后，匆匆吃过饭，就背他们的孩子到我们村子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去看书。

　　大哥的枪法很准。那年的那天，一只野猫跑进了村庄，被猎狗们围堵在了一棵大树上，已经是黄昏了，视线都有点模糊了，大哥跑来，枪响物落。我说：“大哥，好准。”他说：“打猎，眼要明，手要快。”

　　大哥他们打猎的火药是有区别的，打鸟用的是铁砂，打大型野兽用的是钢珠。那年他在练枪，对着一棵大树开火，一枪打出，树上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我说：“大哥，这钢珠好厉害。”他说：“野猪蛮横，不能手软。”

　　但是，再好的猎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那一年，老家龙山野猪猖獗，县里要求他们组织一个打野猪队，上龙山消灭野猪，保护庄稼。
　　龙山是我们那里一座有名的大山，周围几个县，方圆几百里。当年山上还有大型食肉动物。
　　当时，有许多猎人不愿意上山，说：“大哥，危险，听说山上还有大型食肉动物。”他说：“胆小了，怕了，难道你们政府的号令也不听了？”

　　他们来到山上。莽莽山林，山高林密, 山峦重叠，起伏连绵。

　　他将猎人们分成三个小组。一部分叫山，带着猎狗到林中追赶猎物。一部分守卡，守在猎物逃离的路上打击猎物。一部分支援，那里需要去那里。

　　那天，叫山的猎人是他的二弟。一会儿，二弟来说：“大哥，今天看来有点邪，猎狗们跟在屁股后面打转转，不出击。”他说，“你再催催。”
　　又过了一会儿，二弟又来说：“大哥，今天看来不行，猎狗就是不进林子，算了吧，今天不打猎了，我们回去吧？”
　　正在他们说话时，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说迟迟，那时快，猎狗们箭一般冲进了山林。

　　山太大了。
　　那天，山上竹哨声声，任凭他们怎么呼唤，有几头猎狗还是再也没有回来，其中，一头就是他最喜欢，最痛爱的领头的猎狗。
　　此后，我们村子后面的大山上，再也没有了他们的“嘟、嘟，”竹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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