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
题记：——2016年的一些诗《空杯子》
凌晨五点钟，起身，喝水，躺下
释放了一夜的
痛苦。再起身，喝水。杯子空了，
血管愈发干涸。我试图倾听
这世上每一个细微的声音
以及心脏并不快速的颤动
我抬头望天花板，转而又望向窗外
许多的楼有许多的灯亮着
我看见模糊的光线，一个残存的诗人
生命即将要枯萎的征兆。或者我
如此遥远，我手中空空的杯子
反射出沉重，插满月亮的眼睛
亲爱的。即便我爱
我又何尝能够触及
2016.3.25
《平衡术》
自从离开，我便总藏在浴室
等待。水的均匀落下，使我又躲在一侧
暗想恐惧的逼近，那所厌恶的臭味
寻找我。曾无数次思索
关于吃的问题，再次变得艰涩
画面分裂出他，成了一道沟壑
食物藏于触手可及的彼岸
我们为何远离？逃脱叩问的
时机。饭馆变作空荡荡的森林，
一棵棵树自己逃走。我与他相距一米
现在我反复洗自己的身体，蹂躏每一处领地
黄种人变红，我在想象浴火缠身又无儿无女
的未来。即便饥饿，你也张不开嘴
想到这，我洗澡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
时间变得更久。大多用来看洗掉的污垢
少半用来抚摸渐老的皮肤。剩一点时间，
我会祈祷般回忆，一个处于彼岸的老头
他从不说吃饭，他从不说干净
2016.3
《清明来信》
清明前夕，我将收到一封信，没有什么
不吉利。也许我还会寄出一封信
我是一个不需要祭奠祖先的人。我活着迎接
四月，这个充满味道的情人之夜
想象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人本就有许多无意义的举动
比如我今夜在纸上写下这段话
比如我背着一本关于饥饿的诗集
黄绿色的叶子会迫不及待，在南方
他已等了一个假意的冬天，用夏季记叙
秋日。阳光就是我途径那块橘子皮
有时眯着眼看我，有时我们擦肩而过
对于旅行，可能有许多话，可能会
激动，根本不需要誊写工整
日子很简单，我给远方写一封信
只传达一个讯息：让他给我多写信
2016.4.3
《了》
了，将断绝与子孙所有的联系
了，将一切不可能与可能都归于沉寂
了，将通常的变作一些不寻常的结果
在习惯中发声，避免吞咽，而后弯曲
直立，再到弯曲。循环，只是为了循坏
但置于最后的场景往往是屠杀，或是更为严重
的重量，一如既往，无法控制
再说有，偏偏强加了一份确定性，坚硬的
定，锁住命，锁住抵抗和喉咙
两败俱伤后，我们书写、同时诉说
在劫难逃的每一句都显示出一种强势
居高临下，聚集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使方向被阻挡，家园之路摇晃
此前，他们在这里送葬、嫁女儿、生孩子
字中，一些隐秘的妙处凸显
飘然而去，你饮下那杯，难见来时路
《随想录》
一
整个下午，他都在诉说
裹挟着挫败感的倾泻
从身份认同到求学问道，甚至教派争端
都一一抒发着，近乎哑巴的呐喊。
似乎某些观念，我并不接受
但理想主义的陈述风格与汹涌的言辞
彻底击溃我：沉重以及窒息般的担忧
分别后，尽力克制，他难抑住的话语
回荡。阳光从窗外打来，我疑惑过
雨，在南方总匆匆而来。从他背负的
或我背负的，彼岸的深层含义来看
此种基调能够确定：彷徨往往是出路
难免想到他，渴求的眼神混合
希冀，在危险与忏悔中定保持有多种悖逆
二
公车上，我又一次厌恶
交通工具，绝望于缓慢、摇晃以及不新鲜
的世界。索性下车，接近地面与生命，沉积
崇尚自由的美学认知，代替一般的历史经验
朝向，这宗教仪式将要活下去
我有忧伤的欲望，消极感怀路边密集着的
蚂蚁，常习惯怀抱超于自我的
庞大使命。轻盈脚步包含一种艰涩袭来
陷入抽象的诗歌证据，寻求抵达本身
归于胜利号角，解释着
自省而泛起涟漪的心弦
迷路，迷路，反复迷路
荒谬中闲暇，拿起黑夜（逝者凋零那地）
隐于阴霾后的路途，告知一些讯息——
来过或一直都在
《未命名》
——给河州大巷道
过马路时，我习惯了张望街角
想问这些人、车以及孩子，下一步的角度
带着所爱的光阴，紧握着灵魂深处
我熟悉这条街，在以前
老是往右拐，如今总在思考朝哪边
长度对于一座小城，或是唯一的认知方式
如同我此前认为只用唯一的向左、向右确定
当我们从远方以及本身归来，将他全部换血
疏通过后，彻底知道为何还无法命名
是理想太过偏执，还是志业尚未开启
或是因生活的诸多琐碎，舍弃不了
找寻，重新开始祷告。直到目击
一场车祸，死的脑浆临近。还有闪光的、飘摇的
店铺招牌。我懂得，正是吃饭这一奢求
成为各自迷惘的理由。谨记哪种，或者反省
活成朴素的、严格的碗。盛上他抽离脉络的
名字，不应是长度或找寻、假象。不恰当的应为
一种宗教式动词，假使我们能重新为人
定当踏着这里的每块砖，再次偏执（这样才算）
诉说，这是我们构成的元素，这是未名的姓氏
《月的二十种浇水方式》
——给张爱玲
总浇水给月亮，接着看她
给干涸的花蕾浇水，二十种方式或者更多
紧密地，一些想法断续而来
彼时，你望着前朝遗老，温顺揉平丝滑又狡猾的月
不，确切的说，那是二十年前
无人问津的死生互换，啼哭成谶、成诔
临水照花后，我认清你，选择远离
而我选择了接近水、接近扭曲着的未尽
比如我自以为是，逃避众人的时间
独自等一个字，为你扩充为诗
好似旗袍的纹路，妩媚着粗暴
解决，愤怒的时代抑或女性本身
沉默的、谚语式的爱，诉说时刻
苍凉了认真。相信咀嚼，渗到骨骼里的物
死神、弟弟，某种羡慕夹杂着嫉妒
好比二十年后的黄昏迷晕二十年前的月
我学习缝补，她说你是精致的女子
类似她喜欢着非红的玫瑰，绝了世上的花
多年以来，我意会这些思忖，疼痛一种
记起你，提琴拉动。命运的巧合，恰好团圆
《虚拟术》
一切疲倦开始于我们醒来，在那个阴沉的下午，
接近死亡。潮湿、冰凉、腐烂可以谱出一首曲子，
不和谐的音调，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
我们曾穿过北京，肩并肩走在大地上
发誓，要做最堕落的一个人。对，是一个人。
那些日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看风，奢求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你不知道，五六个坏小子揍我，我还不了手，
最锋利的生存方式就是手中的笔，
然而笔也屈服于多变的天气。唯有你的颜色
总保持鲜艳，时常吹我的头发，
诉说一些独立于谎言之外的故事。
你把词掰成两半，从不赋予它们意义，
我们彼此依赖，相当于血滴到水中，喝就是咸的
大多数人的嘴唇开裂，苦涩包含着伪证
小屋被压在挖掘机下，破败荒凉都是一种奢望
记得当年你爱笑、总爱说一句话，
“我们笑笑就散了吧”
《叙事：献牲》
院子里，那只拴在树上多日的羊，
逐渐消瘦。人们饿着它，它也饿着自己，
寻求洁净。绳子绑着脖子，延伸到腿
一起绑了，等待刀子，
那条巨蟒一样的绳，生死都要缠着。
他在一旁洗手、洗刀子，渴望一切
干净，没有缓冲的过程，刀就放在了羊脖子上
用力一动，冬日暖阳就附在上面闪烁
白色的羊在白色的雪地上，急促抽搐
雪等待血，白中透红的颜色，像一个待嫁的少女
害羞的脸颊。已渡过漫长的凝固，每一刻都在融化，
每个地方都有属于他们的血，溅落、融合
归宿丝毫不能改变，意义却愈发明显
它抽搐了几下，后腿不停踢着雪
频率缓慢降低，直到静止
只剩细短的尾巴在剧烈颤抖，血水蔓延到此
染红它，血随之被扬了起来
这只羊像躺在手术台上一样，四蹄朝天，
余下的呼吸渴望被救，而灌进去的只有气体，
他的皮肤膨胀起来，羊皮、刀子、骨头、内脏的摩擦
清晰。肠子、肺、肝、蹄子，都遗落
在地面上，一个脚印，没有人踩得出
我们一生的忏悔和恐惧，用这只羊代替
导致我不敢看一眼，那张被褪下的羊皮
似乎要站起来，像我三天前丢了的新衣裳
2016.3
《红园路》
他们中的某一人，将时间压缩在身上，
穿过这条宽阔且无人的街道。
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肩并肩走着
一路上，必须说许多玩笑话，必须生彼此的气。
男生去牵女生的手，躲避那个沉默的第三人。
他们的这条路太长，要经过十字路口、拐好几个弯
才能分别，回到自己的家
他们中的某一人，提前挥手，反复沉溺于灰色
的记忆。过早地接近命运之心
两年前，他的朋友，站在十八岁的夜空下
带走他们所有的故事。孤独从新月中升起，
在他流亡的时光里，他重新说那些说过的话。
那时，晨风变得忽冷忽热，路灯也渐渐暗淡，
他忘记他们从哪开始寻找归宿。人越来越少
他们中的某一人，一直困于迷宫
用一朵悲伤的玫瑰占有自己
他试图用一些冷清的词语，
描绘未曾抵达的镇子。纸，愈发僵硬
他关掉白炽灯，转身上床，
像一座安静的雕塑。“尽管眼泪，那天夜里，
湿了男孩摆着脑袋的枕头”*
2016.8.2
*沃伦《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