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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劫

来源:短文故乡 作者:senjor 2020-04-11

  他是个孤儿。据师兄说,他被装在小篮中顺溪而下,师傅见他可怜,便留他入了佛门。他曾经惴惴问过师傅关于他的身世,师傅却从未给过正面的回复,至多一声叹息。如此以久,他便再未曾提起,年岁渐长,也就对此渐死了心。
  他的童年是在寺中度过的,师傅说外界诱惑太多,他有佛缘,望他潜心向佛。他那个时候赖师傅得紧,听师傅的话每日诵经念佛,从不和师兄弟们翻墙外出,久而久之,师兄们都唤他呆子,他也不恼,久而久之,新进的童子渐不知晓他的本名,只知金山寺有个佛痴,从未出过寺门,对寺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佛法倒是熟读的很。
  他因为少时在溪里吸入太多污浊,身体一直瘦弱多病,寺里的伙食清淡得很,长期营养不良的他到了12岁却没有新来9岁的童子高,经常被人欺负,师兄弟们总是趁着清扫寺院的空荡逃出寺去玩,他所清扫的局域从寺门逐渐扩大至半个寺庙,他也曾抗拒过不公,久而久之,也就逆来顺受了。
  他12岁那年,寺里来了一群贵客,为寺里捐了很多香火钱,师傅带着师兄们念了三天三夜的经,贵客们才圆满离去,却留下一个10岁女孩,据说为她的祖母念经守孝三年。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他为她收拾好寮房,她站在门外惴惴不安,迟迟不肯入门,两眼含汪,让他没名得觉得紧张。终于,他鼓起勇气问她缘由,她踌躇许久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夜里他路过寮房,灯却迟迟未灭,隐约有哭声传来,他停下良久,终究还是怯弱离去。翌日,他早起扫尘,她坐在树下,双眼红肿,望了他,怯怯问了声安,不再言语。他心中有愧,草草问安便撇过头去不再看她,终拗不过良心的谴责,满满踱至她的身前,鼓起勇气愿她不要难过,她定定看着他,眼眸似有万千语言,却仍是什么也未曾说。他终是泄了气,悻悻离开,偶尔瞥见她,却是在树下坐了一整天。
  之后的一段日子,她经常坐在树下发呆,寮房里的烛光常至夜深才渐渐熄灭,他也曾好奇问过师傅她的由头,回答总是长长的叹息。他虽不知她的经历,却也知了她也是和他一样的可怜人罢,也因为如此亦对她更亲近了几分。那个时候,寺里的师兄们恰逢出门历练,偌大的寺庙中与她近龄的也就寥寥几人,扫尘完了,他有时会陪她静静坐在树下看落叶与夕阳,也会默默陪她念拗口的经为她死去的祖母净化往生的路。她起初是胆怯而内向,对他至多点头微笑,日子久了,也逐渐变得有活气,时间久了,也会和他讲讲幽州的趣事,他也才逐渐知晓,她是官家小女,从小养在深阁蜜罐,从未独自睡过觉,夜里辗转难眠是害怕孤独的夜。至此,他从未再进过她的寮房,却成了守夜人,在夜里看她熄灭长长的灯,在清晨清扫她门前尘。她渐渐变得开朗,偶尔也会笑他讲的佛经太无趣,却也会在师兄弟们嘲笑欺负他时为他发声。他从小是孤儿,虽得师傅照顾,却也常因为身世被其他的僧人和童子轻视,逆来顺受惯了,却从未有人为他不公过,他终于体会到朋友的滋味,日子也变得快活多了。
  他14岁那年,她听新进的童子说圣上近年多与他国通商,幽州城来了许多胡人,甚是会很多吸引人的把戏和做一些关外名吃,今年的庙会肯定会空前的壮观。 她从小被养在深闺,只在小书上的描绘中想象过庙会的热闹场景,心痒想去看看,邀他一起前行。他从未出过寺门,虽对外面的世界也有些好奇却也从未忤逆过师傅立的寺规,却终是抵不过她那似水的眸,竟应了声好。
  那是他们第一次逛幽州城,她拉着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前行,时而递给他一个糖葫芦,又时而拉他去看热闹的杂耍,他望着陌生的新世界,看起来惊慌略作从容,内心却因这大唐盛世而翻滚起来。花花世界远比寺庙日复一日枯燥的时光要吸引人得多,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们去看过南山的桃花,也曾踏过南郊的胡人村,她最爱吃幽州城外第一家的糖葫芦,他最爱听潭拓寺悠远的钟声。少年不知愁滋味,少年最是放纵时。
  终于,到她归家的日子了。她早早的坐在寺门口,望眼欲穿,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从黑夜到清晨,从希冀到绝望。新来的童子嘲笑她不该还抱有希望,幽州都传她是宰相府的克星,克死了母亲有克死了唯一疼爱她的祖母,才被送到这清冷的寺庙中念经洗涤身上的晦气。那尚书府才刚得贵子,怎会让他回府呢,他望着她等了一天一夜,心疼不已,愣是和童子们打了一架,被罚抄三天的佛经。
  她等了几天,终是没等到想见的人,却因此大病了一场。他紧闭出来时,她烧的糊涂,意识模糊,喃喃嚷着想吃糖葫芦,可他身无分文,又与其他师兄弟吵架生分,硬是当掉了父母留给他的玉佩为她寻来她钟爱的糖葫芦,盼能唤得她散漫的神识。
  她终是醒了,却不复往日的生机。他们年岁渐长,师傅隐约提点他她虽被世族抛弃,但也是闺阁女子,要注意男女有别,佛门弟子更不该犯戒生情。她也渐再不与他提出寺踏青的念想,多是呆在寮房,终日看书练字,或是诵经念佛,渐变成熟冷清。他渐渐与她淡了来往,白日多念经修身,却仍是在深夜为她守夜,清晨悄悄离去。
  14岁的她,出落得愈发清秀动人,又爱穿一袭白衣,时常被香客认作出尘仙女,一颦一笑甚是动人心。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金山寺的香火甚旺,多是想要与她偶遇的郎君。她更是深居简出,失了踪迹。偶尔白日里遇了他,两人也是以礼寒暄,他虽遗憾,但也知道少年那段无忧虑的快乐相守时光终是不能复返了罢。
  15岁的她,终于能归家了。在某个午后,她坐在桃花树下,看书入了迷,也迷了赵王的心。这位多情郡王虽然胸无建树,却为了求娶她生生在圣人面前跪了1天,终是得愿。婚讯传来的时候,他心中酸涩无比,却也强颜欢笑,贺她终得圆满,不用在这清冷寺庙中度残余生。她眼波流转,却未见欢喜流露,望他欲穿,似有泪有怨,终未发一言,踱至寮房,再未出声。
  他为她守了最后一次夜,她隔门与他流了一夜的心。她幼年丧母,被父亲所不喜,继母更是不会疼惜她,所幸得祖母喜爱庇护,活得也是自在无忧,后来祖母因病去世,她便被父亲送至寺中为祖母诵经念佛。她初来胆怯害怕,幸得他守护,日子不再过的那么难熬。她也曾对归家抱有希冀,年岁渐长,便失了希望。父亲近日与她联系,家族风气逐渐低落,若她做了皇家儿媳,定能重振氏族风光。她不爱赵王,氏族曾经抛弃她,但她不能抛弃氏族。他身世可怜,至少无牵挂,她本已如浮萍,却又做了权利的牺牲品。此去经年,或许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他似有千语想与她听,却有涩口难开,内心盼她有良缘美景,却又心酸得疼。
  她终于离开了生活了5年的寺庙,凤回巢便得良配,引为京都美谈。她离开的那天逡巡不愿走,想与他告别,却终究未能得愿。他躲在树林深处,望着她踏上马车,缓缓离区,内心艰涩的疼,却又无可奈何,她本是权贵之后,又怎能在这寺庙中荒度余生。
  她走之后,他终死了心。考取僧人后,他也随着师兄弟们开始修行之路,逐渐潜心向佛,师从多位法师学得真经,渐成唐代名僧,又幸得圣人赏识,踏上了西天取经之路。
  他走那天,她喜得一子,圣人得孙,甚是高兴,亦为他进行了隆重的送别仪式,他离幽州城渐行渐远,离她渐行渐远,西天之行困难重重,他不知何时是归途,也许再无可见之机,所幸她生活美满,他此生应无憾。
  西天之行,终得圆满,四徒终成佛,佛祖看向他,缓缓摇头,问他有何凡心未了。修行之路甚是艰难,他已很多年都没有在想起幽州城的时光,佛祖的话让他恍惚记起记忆力17年前她那晶亮的眼神,回忆竟如走马观花般汹涌而来,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置身于幽州城外。
  他带着西天取得的真经觐见圣人,圣人以为他早已死在取经的路上,见他归来,甚是欢喜,遂设极宴欢迎,她坐在他的对面,与那良人窃窃私语,亲密温情,刺痛他眉眼,惹他频频分心。在宴席终了,敬他美酒一杯,他望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眼,沉默许久,终是喝下忘情水,终于放下人间最后一丝情。
  从此,世间再无唐僧,神界却多了一位旃檀公德佛。
  他从来都没有机会知晓,少女曾心里有他,甚至想为他而拒婚,却被他的师父告知,他佛缘深重,而她是他的情人劫,她若近他,他终成魔;她若离他,他愈成佛。她渡他成佛,惟愿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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