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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李心平

来源:短文故乡 作者:forceyuyi 2020-04-11

  今天早上我又遇见了李心平,我看见他从省局对面的亚华酒店出来,斜挎着个小包一瘸一拐的走向一台摩的。他的头比十年前要大,头发已经掉光,脸在八月炙热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肿胀,眼睛挤成了两条缝,嘴咧着像是在笑又像在喘着粗气。

  此时我正走在人行横道线上,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而他也走到了那台摩的前。趁他低着头与摩的师傅交谈时我快速的穿过马路并转向右朝着菜市场的方向去了,说实话我不想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下跟他打招呼。走到街口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心平和载着他的小电驴已混入了嘈杂的车水马龙中,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背影,很快的这背影就不见了踪影,只剩路边他们砍价时头顶的那棵银杏树在阵风的作用下把它的叶子抖的哗哗作响。我估摸着老李应该已经过五十了吧,十三年前他可不是这副模样。

  那是2005年的元旦当天,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不过几个小时,我突然接到省局养护处任处长的电话叫我立刻赶往郴州,说是宜章至汝城的省道上一座桥梁的某个桥墩发生了严重沉降,情况十分危急,我必须立刻去处理。我问省局领导到了那边该找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李心平!”任处长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李心平当时是郴州公路局养护科的科长,只要是郴州境内9县两区的国省干线公路上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基本都归他管,所以找他准没错。

  第二天我带着我的桥梁设计师张敏赶到了郴州宜章,因为事态紧急而且天也快黑了,所以我们直接去了出事的桥位,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李心平。

  当时我跳下车和张敏一起正走向发生沉降的2号墩,这时从2号墩的围堰上跳下来一个人,他显然看到了我们,并快速向我们走来。到了跟前他伸出钳子一般的手臂把我的手紧紧握住,满脸堆笑的说:

  “是于总吧,我是李心平,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他说的是郴州话,声音非常柔和,他很喜欢笑,笑起来像个弥勒佛,虽然他的头并不是很大,但却很圆,而且头发也不多,可以看到发亮的头皮。他大概三十七八岁,个子不算高但很结实,这从他握手的力度就可以判断出来。

  他把我们带到围堰的顶端,围堰内的水已基本被抽干,露出了断成几节的2号墩基础,有几根歪歪斜斜的松木桩插在淤泥之中,到处是散落的块片石和结成块状的水泥浆。现场一片狼藉,像被一颗炮弹轰过一般。我们站在这弹坑的边缘,刺骨的北风从变了形的梁板下钻过来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我哆嗦着把脸藏到衣领下。河水擦着草袋围堰从我们的脚边湍急的流过,昏暗的天空中乌云在不停的翻滚施展着它的乾坤大挪移,黑夜犹如末日般来临。

  面对这兵临城下的困境我蹲在原地竟是一筹莫展,于是我想到了开溜。晚饭时我很自然的提出要回长沙搞设计,毕竟这里条件有限,再说省里专家也多。

  “省里的专家已经来过了,天马行空的讲了一大堆,然而讲的内容对实际操作意义不大。”李心平说着把一张写满了专家意见的A4纸递给了我。

  我很快的扫了一遍,认为的确意义不大,有专家居然提出要对破损构件做检测,试问桥都要垮了检测还有什么屁用,不用仪器查我也知道结果一定是不合格。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保畅通,而且无论采取何种方法,施工都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因为再往后中国一年一度的春运就将大幕开启,到时滚滚车流都将从这座不起眼的桥上经过并把上一年出门打工的农民工源源不断的送往汝城的千家万户,到时候如果一座断桥让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回不了家,那再说什么都将是于事无补。

  突然李心平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脸上依然保持着那份真诚且灿烂的微笑,但这样的笑容程度稍过一点就能觉出一份苦涩的滋味,我们也端起了酒杯,他说:

  “首先对二位老总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赶到现场处理问题,我代表郴州市局表示感谢,我李心平记住了这份恩情。来,我敬二位一杯。”李心平说完一仰脖一杯酒入了肚,我和张敏见状只好也跟着喝了一杯。接着他又端起一杯酒说道:

  “我们现在已经耽误不起时间了,省市领导都下了死命令春运前必须恢复通车,施工单位已经在现场待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希望二位能在郴州多留一两天,给我们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只要图纸一出我们立马就可投入战斗。所以还需要两位老总继续的给予支持哦!”说完他又是一个仰脖第二杯酒也入了肚。

  这时我却面露了难色,端着酒杯不置可否。他见状赶紧补充道:

  “二位放心我们郴州的条件虽然有限,但二位的生活起居包在我身上,五连冠的房子我已经给你们订了两间,住多久都没问题;早上带你们去吃鱼粉,中午晚上吃土菜,有酒有肉管够!我的办公室也腾给你们用,有电脑有空调,都是最新配置。”说完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就保持着这个表情瞅着我,这个表情用现在的话说叫做“卖萌”。

  我被他这个诓上梁山的策反方式给逗乐了,最终我们留了下来,实际上当天晚上,借着微醺我突然来了灵感,居然想出了一个方案。张敏也很给力,到厕所把酒吐完,然后就坐在李科长的电脑前连干了四个小时,图纸出来时已过凌晨一点。

  早上李心平到宾馆接我们去吃郴州有名的鱼粉,我把方案给了他,他拍着大腿说:

  “这下有救了!”

  上午我们又一起去了工地,他忙着去安排进材料等开工前的准备工作,我们负责给施工方讲解方案的实施要点和注意事项。吃过午饭我们准备驱车回家,李心平拦住了我们,他往我们车上搬了几桶茶油还有几箱宜章的土特产,并跟我约定一星期后来检查加固成果,到时一起去吃麂子肉。然后他站到了一边朝我们的车挥了挥手,目送着我们离开,眼睛依旧眯成了一条缝。

  一星期后我又去了郴州,这次围着2号墩的围堰走一圈感觉就舒服多了,外包的钢筋混凝土基础刚刚浇筑完毕,露出了整齐的青灰色,工人师傅们正在那浇水养生。十几根银色的不锈钢管从新鲜的混凝土侧壁伸出来,像一门门崭新的礼炮,这是我特意预埋的压浆管。等几天当新鲜混凝土达到标准强度时,再通过压浆管往基础内部和基底压入高强的灌浆料,这样基础内部的空洞就会被填满,基底的淤泥将被挤走,基础的承载能力和整体性就能得到有效的提高,甚至桥墩在强大压力的作用下还能会被抬高几公分,那样的话沉降问题也解决了。

  而李心平呢,他目前的心情是愉悦而放松的,实际上混凝土一浇完我们悬着的心就落下了,他知道春运的保通已经不是问题了。但在此之前他每天都会去桥上查看进度和质量,丝毫也不会有半点的松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别看他平常笑嘻嘻的,但总能在关键的时间出现在关键的位置上。

  第二次与李心平见面我们就已经成了一对好朋友,他问我怎么想到压浆这个方法的,我说还不是因为那天被他灌了两杯酒,说完我俩就哈哈大笑起来。他还边笑边说:

  “要得要得,等下吃野味时,我们再来两杯。”

  2005年的那次抢险事件随着那年春运工作的顺利开展而逐渐平息,之后的两三年里我和李心平又在安仁和永兴合作了两个项目,这两个项目的实施和进展都非常顺利。后来随着郴州市局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我们的联络也就逐渐减少,最近几年更是处于失联的状态中,只是偶尔还能从朋友那里获取一些有关他的零星消息。

  听说07年他竞选市局的副局长一职没能选上,就被安排到了局里的总工办做副总。那是个闲职他当然不甘心,后来找了点关系被省局借调到溆浦联络线当业主总工。结果刚去没多久就受到了隧道塌方事故的牵连,调省局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09年他又回到了郴州市局,正好市局下属的路桥公司竞选招聘总经理,这回他选上了。他在郴州路桥总经理的位置上做了三年,后来又升任公司董事长,本来一切顺利的话两年之内他就能调回市局当那个本该就属于他的副局长,但事与愿违,他下属的一个子公司涉嫌在某条高速公路的建设项目中数据造假,结果董事长职务被免,最终他又回到了郴州市局的总工办做回了副总。

  这些就是李心平05年之后大致的人生轨迹,我还知道他有个痛风的老毛病,发作时走路会很困难。

  回想起这些又加上刚刚老李离开时的那一幕,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培根说:

  “顺境的美德是节制,逆境的美德是坚韧,后一种是较为伟大的德性。”

  我不能肯定李心平目前的状态是否身处逆境,但往往人生不会按我们设想的路径去发展,总有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改变一生。但在如此境况之下依然保持着弥勒佛般的微笑那应该就叫做坚韧了吧。

  我仍站立在街口,被兔死狐悲的思绪牵引着无法动弹,我不停的用右手的大拇指来回的轻蹭着自己的下巴颏,以缓解紧张和日趋增多的焦虑情绪。这是我近来的一个习惯,紧张时我就会这么做。实际上在那儿的皮肤下面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钛合金板正安静的固定在断裂的下颚骨之间,那是去年刚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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