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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礼物

来源:人生百味 作者:美山 2020-05-04

说人生如梦,未免有那么点消极的意思,可一不留神,新年就到了。马聪在大学那会养成了个习惯,每到新年总要制定新的计划,写在一张卡片上,当成书签夹在近期正在阅读的书里面。这样他就能在看书的时候,让那张书签提醒自己注意,他距离必须要在今年实现的目标还有多远。以此鞭策自己,再加把劲,千万不能混日子虚度光阴。
每到新年,远在外地的马聪的弟弟马先,也总会为哥哥寄送一件礼物。以往马先寄来的无非是贺年片、营养品、精美的小摆设,只讨他一笑,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今年马先邮到的礼物,不但非同以往,而且特别令马聪惊喜感动。
为什么马聪要督促自己勤勉工作?他又接到什么样的礼物呢?
这还得从马聪小时候所处的家境说起。那时候,他的父母都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父亲靠做小买卖,打零工换取微薄的收入。母亲则常到附近的裁缝铺,讨些织毛衣、缝补、洗涮一类的零活来做。两个大人拼命挣得那点钱,既要养活俩孩子,又要供他们念书,实在捉襟见肘,收支相抵是常有的事。有时为了日常开销,为了交马聪和马先的学费,还不得不向银行借贷。马聪永远也忘不了,每到新学期开始之前,父母为筹措在有钱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学费,而焦急奔忙劳作的身影。父亲骑着早已吱嘎作响的老旧自行车,穿大街走小巷,从早跑到晚。“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不知吆呼了多少次,就为了多卖几串。母亲从裁缝铺那尽可能多的带走所要洗涮缝补的衣物。两只本来白净的手,被充满洗涤剂的水浸泡得裂出了血口子。最令家里愁云惨淡的时候——就是信贷员的到来。马聪管他叫“要账鬼”,惹得母亲骂他没礼貌。信贷员说明催讨三年前那笔贷款的来意后,父亲坐在板凳上低头抽烟,拧紧了眉头唉声叹气。母亲陪着笑脸,忙着给信贷员沏茶倒水。屋里墙上贴满发黄的报纸,烟气弥漫,窗外的天也阴着。信贷员知道讨债无望,还耗着不走。母亲把父亲叫到外屋,让他去小卖部买了条烟,送给信贷员,屋里才少了个要账的。这情景给在一旁做作业的年幼的马聪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那时候的生活尽管困顿艰辛,但父母在勤苦劳作之余,也未曾忘记对孩子们的亲切关怀,常给他们讲故事、猜谜语、教唱民歌,寓教于乐。马聪和马先从学校拿回的奖状,母亲都会笑容满面地将它们仔细贴在墙壁上。父亲把卖剩下的冰糖葫芦,每人一串分给兄弟俩。马聪拿着红红的糖葫芦,望着父亲早就花白的头发,慈祥的笑容,放进嘴里的糖,他却品出了些微苦味。
刚上初中那年,马聪和马先曾讨论过,什么才算是最美好的新年礼物?
马聪说:“镶有红色枫叶的贺年片,一只崭新的钢笔,一本《一千零一夜》或者《外国童话选》……还有……要是能得到一只玩具手枪、小汽车之类的,也挺好,可惜……咱爸买不起。”
马先想了想,说:“那些也是我想得到的——你想过没有,那些只是我们自己希望拥有的,而如果等我们长大了……有能力给他人点什么……也许……那会更美好。”
马聪不明白弟弟的意思,他觉着弟弟虽比自己小两岁,却更深沉一点,时常会冒出莫名奇妙的想法。他问弟弟:“我们现在还是一无所有的穷孩子,你说的给他人的什么又是什么呢?”
“有些问题我现在也弄不清楚,”马先说,“要是我们的记性足够好,非得等以后才能明白。”
马聪望着弟弟,他想,也许弟弟并非在故弄玄虚。他忽然发现弟弟比自己发育得还壮实,长高了许多。

临近新年的那几天,却是他们一家人最难熬的日子。银行的信贷员又来收缴借款,而父母准备的钱只够结清那笔贷款的利息。母亲陪着笑脸一再向信贷员恳求再宽限些日子——实在没钱。信贷员铁青着脸,大声说:“如果再不还清,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好说歹说,信贷员的火气才消。临了他又拿了一条父亲在小卖部赊来的香烟,才不依不饶地离开。
信贷员踏着室外的积雪走后,家里的空气好像都冻僵了。父亲唉声叹气,母亲愁眉不展。年幼的两兄弟真切地体会到被贫困压抑出来的焦虑,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家摆脱一贫如洗的现状。
此后的日子,生活照就没有太大改善。只是两兄弟一天天长大,从高中考上了大学,又从大学步入社会。父母在这些年中竭尽全力供两个孩子念书,百般操劳中日渐衰老了。
经过不懈努力,如今马聪和马先都先后建立起各自的公司,效益都很可观。那笔贷款早已还清,孝敬父母的他们也让二老过上宽裕日子。志向既已达成,该松一口气了,而马聪并未忘记往日的困苦,时常告诫自己要谨慎勤勉,业务上但求滴水不漏,保障自己的利益不受一点损失才是头等要务。也许他太注重利害得失了,以至有人背后说他太过锱铢必较,说他唯利是图。他知道后刚开始还怫然作色,但想想往日的困境,现在纵有道义上的疏失,不违法乱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遂充耳不闻。坐在宽敞阔气的办公室里,马聪有时候会忽然感觉着憋闷空虚——尽管他得到了以前所希求的,同时却发现自己却少了什么,什么呢?他困惑不已。
就在新年将至的前几天,马先从外地给哥哥打来电话,兴趣盎然地谈起有关新年礼物的话题。马聪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打着哈欠,听弟弟在电话里说:“我准备送你一件最让你意想不到的礼物。”
马聪漫不经心地问:“那礼物要多少钱?”
马先可能听到了马聪的哈欠声,笑道:“哥,你该醒醒了,如今我们已经不缺钱了,而多少钱才能买到真正的快乐呢?”
听了马先的话,马聪心想,他还是小孩子呢!于是说:“我们应该……应该现实一点,都多大岁数了,还能天真地活着吗?”
“等过几天,”马先说,“你就能接到我的礼物,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放下电话,有人敲门,来人却是马聪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信贷员。多年不见,他已变成一个又黑又瘦的老者。经他自我介绍后,马聪才认出他来。马聪面露不悦,想快点打发他走。老者倒与他说起那笔贷款的事。想当年在马聪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因吃了过量的炒杏仁而中毒,急需住院治疗。他父母求借无门,找到当时在银行任职的他想办法,他也没顾得上考虑他父母的偿还能力,救人要紧,就把贷款借给了他们。马聪得到及时医治,脱离了生命危险。哪知那笔现在看来数目不大的欠款,拖了六七年才还清。当时是他把那笔贷款替他们垫付上的,他一个银行的小职员收入微薄,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实在不易,为此他老婆闹闹吵吵地差点和他离婚。好在他工作稳定,日子过得紧巴,还能勉强度日。他为保住饭碗,工作勤恳一个班都舍不得耽误。可前些年还是因为一笔数额较大的贷款没要上来,被银行辞退。没了工作后,他东跑西颠地替人联系经销业务,到这会身子骨禁不起折腾了,也没落下什么积蓄……
马聪听他唠叨了半天,显得不耐烦,忙打断话头,说:“我一会儿要急着外出,你有事直说好了。”
“我老伴病了急需用钱,想求你借我五千,”老者说,“我老了,要是在银行的工作没丢,这点钱倒不难筹措,可没法子……”
“你先回去,”马聪说,“我有急事要处理……”
老者走出门去,马聪坐在办公桌后动也没动。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外地的马先,独自开着一辆新近购买的小轿车,来到偏远山村的某所学校。他向校长说明,想帮助一名失学儿童的来意后,校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向他介绍了一个因家庭困难而辍学的儿童。他的母亲离家出走好多年,父亲因劳动的时候砸伤了腿,只能靠种十几亩山地维持生活,近两年由于干旱缺水,粮食几乎绝收。他们父子俩连吃粮都成了难题。校长大致说完这些情况后,叹息道:“那孩子的父亲一瘸一拐的,又当爹又当妈,偏偏赶上年景不好,哪还供得起孩子念书——你看看就知道了。如果你肯帮他们一把……”
校长停住了,疑惑地望着马先。马先心里明白校长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会伸手援助,忙说:“你看我像光说不练的人吗?犯不着放空炮,咱们这就到他家看看去。”
校长跟马先上了轿车,来到那户失学儿童的家里。马先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破旧的院落,围墙的一面坍塌了,土屋里没顶棚,被炊烟熏得漆黑。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没有生炉子又冷又暗。那小孩的手冻得皴裂。他父亲一瘸一拐地抱来柴火填进灶里,想为校长和马先烧点热水喝。他憨厚地笑道:“这家里也没啥好招待客人的,凉水温成热水,表示得就是那么点心意。”马先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望着孩子父亲的笑脸,眼睛里忽然润润的。
校长向他们说明来意后,那位父亲一开始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而后一再千恩万谢。马先说:“用不着这么客气,看看孩子需要什么,办点实事要紧。”
马先问孩子:“新年快到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向叔叔说。”
孩子的小脸红红的,低头摆弄冻得皴裂的小手,说:“叔叔,我想……我想上学,有新课本……”
“还要什么?”
“还要……”孩子望着她的父亲。他父亲忙说:“如果……如果小娃能上学,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尽管说,别怕叔叔买不起。”马先说着蹲下身用他的大手焐着孩子的小手。
“我还想要,”孩子鼓起勇气说,“想要苹果,想要皮球,还有……”孩子挠了挠头,再也想不起别的东西了。马先为孩子会只有如此单纯地希求而惊讶,毕竟在这个贫寒的家里上学和吃苹果已属奢侈了。
从那户人家回来后,马先把为孩子购买新年礼物当成了头等大事。新年即将到来的头两天,马先雇了辆货车,又来到那户贫困家庭。为他们送去了粮食、新课本、苹果、糖、皮球、玩具小汽车,连御寒用的火炉、烟囱、煤炭都没忘了带来。他还承诺要把那孩子从小学一直供到大学毕业。——那对像马先这样年利润几百万的公司总经理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孩子的父亲感动得眼泪汪汪,孩子啃了口红苹果,小脸绽放出了灿烂的笑。马先与他们一起共进午餐。他觉着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幸福的一天。
恰好在新年那天,马聪接到了弟弟的来信。信中说明了他为那个贫困家庭所做的一切,并详细描述了孩子的欢乐,他父亲的感激。信的末尾马先写到:这封信就是我为哥哥献上的特别的礼物,希望你也能从中体会到我那发自内心的快慰。
马聪仔细看完了弟弟的信,生怕遗漏了每一个字,每一丝细微情感的表达。放下信,他又感动又欣喜又愧疚。
回想以往,马聪忽然觉悟到他为自己和家人谋求的太多,而为他人着想的太少了。这也许没错,但自从大学毕业后,谋职创业之初,四处碰壁,遇见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还少吗?有的事,人家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得了,可就不办;有的活,你干了等于白干,本应付给的报酬,长期拖欠不给;急等用钱的时候,想想身边的亲戚朋友,能张开嘴的实在少之又少。冷若冰霜的脸看得多了,马聪对于某些势利小人早已颇感厌恶。他想起最近阅读的那本书里有句:貌似精明者,一心谋求一己私利,无所顾忌绝少悔悟,终将冥顽不化鄙陋庸常。而自己又是什么人呢?——当那位曾任信贷员的老者,求到自己的时候,明明可以,却敷衍拒绝。他想起老者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背过身一边走一边擦眼泪的情景。当年若是没有那笔贷款,他的小命恐怕早就没了。对自己有恩的人尚且如此,对于除了亲眷以外的人呢?——同马先相比真感自愧弗如。
马聪忙派人把那老者找来,拿给他八千。
恭敬地送走老者,马聪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他琢磨着应该在新年计划里,制定全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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