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戒指
来源：小说故乡
作者：小攸木木
2020-05-13
草戒指
生活给了凡重重的一击，她像一朵花一样遭受了狂风暴雨，但凡是幸运的，她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遇到了林。那天生产队放假，凡就一个人来到了高高的上岗，因为这里是她灵魂的港湾，来到这里，凡觉得有种家的感觉。这里是安全的所在，因为地势高，凡可以远远地看到来人，也因为这里很少有人光顾，所以她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地朗诵着自己喜欢的诗句。那天她太投入了，背诵了好多诗词，当她背到：“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时，身后不远处一个男中音说了后面的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凡当时吓了一跳，因为文革是非常时期，她这样在这里背诵这些关于爱情的诗句，会被认为是“艳词”的，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到市里做老师了。凡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男孩。
“你是？你是鬼啊，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啊？”凡有些责怪这个陌生男孩打乱了自己雅兴，但又不敢责备的太很了，万一他报复自己怎么办啊？还是忍一忍好。
“姑娘，你别害怕。我是刘村的，也是个知青。下次你读这些诗词可要小心点啊！这要是别有心的人听去了，那你回城不就渺茫了吗？”男孩透着一脸的真诚。
凡听男孩也是知青，并且也爱诗词，再说了他的样子长得也不差，于是对他的戒备也就没有了：“我叫王凡，来自A市，现在在张村的知青点。”
“我叫连林，来自B市，现在在刘村的知青点。我原来是做老师的，教高中数学。”
凡笑了笑说：“原来我们是同行啊。我是在一所初中教学。”
林看着凡笑了起来，随即两人聊起了诗词。凡心里很高兴，因为在这里居然还能找到一个人跟自己是相同的爱好，在这贫困艰难几乎让人窒息的年代，居然还有人跟自己一样热爱着这些东西。书可以烧掉，你也可以把我们这些本该在学校里教书的老师下放到着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种地，但这些不能够阻止我们热爱文学的心，我们对知识的崇敬之情。
那天凡和林聊了好久才回去，他们仿佛是已经认识了好久的故友，并相约下次休息的时候还来这里谈论诗歌。
就这样以后的半年，凡和林每次休息都来这里，这里的山岗仿佛就是他们心中的一块圣地，这里有诗词，有歌声，有梦想，有心事……他们相互鼓励，一起等待着回城的日子。
凡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阳光，美的不行，俨然没有灾难要降临的征兆。那天凡和林还像以往那样激烈地谈论着文学，凡不经意地朝山下一瞥，却看到了几十个人带着棍子朝山上跑。凡当时吓坏了，山上只有那么一条路，如果让这些村民看到自己和林在一起该怎么办啊？林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男人的英勇：“凡，别害怕，跟你认识这半年来，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他边说边从地上扯了一根青草，迅速地编成了一个截至，带到了凡的手上，深情地对凡说：“如果今天有事，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给承担下来。我喜欢你，这个戒指就当成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吧，如果我还有命，以后我会给你买一个金的送给你。”
还没等到凡说什么，村民已经上来了。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林和凡分别给捆了起来，任凭这个人怎么喊他们都不理会。要下山的时候，凡知青点的一个村干部发话了：“大家都给我听着啊，是这个男人勾引王凡的。”说完就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带着人下山。
黄昏的时候，下午抓他们的那个村干部来到了关押凡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凡就说：“王凡，我这次来是救你的。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啊！我现在有一个方法可以保你出去，以后都回城都不会有事。不过有个条件。”
王凡听了村干部的话半信半疑，但因为急于回城也只好求他说说了：“您说吧，什么条件啊？”
“今天大家都看到了，你跟那个连林在山上谈恋爱，搞资产阶级情调，这是要被批斗的，最后也可能会影响你们回城。我们早就知道你们的约会时间和地点，至于为什么到今天才去抓你们，是因为之前我跟他们说，‘要给年轻人一个自我改正的机会，但没想到你们俩个人居然不思悔改，这次要教育你们一下’。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我也是为了你好。要是县上的干部来问你，你就说都是连林一直纠缠你。你放心好了，今天下午去抓你们的人我都交待好了。能不能回城就看你的啦！”村干部说完抬脚便要走，王凡赶忙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村干部笑笑，没有回答，随即关上门就走了。
与此同时，连林的看押室里也来了一个人，是他所在知青点的老村长。连林一看是老村长，心里便觉得有希望了，因为平日里老村长对自己就很照顾，常常要他干完活去家里吃饭。他家里就一个女儿香香，对连林格外的好。连林喊香香“妹子”，他把老村长家里，看成是自己的家了。如今遇到了在这里的“亲人”，况且这位亲人的势力在这里可是一手遮天，他的亲侄子是县政府里的一个不小的官。连林想自己这次有救了。
老村长一脸严肃地说：“你说说你这孩子是哪根筋犯糊涂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下半年知青返乡的名额里有你，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事啊？刚才王凡的村干部跟我说，王凡已经招了，说是你勾引的她。这女人也是想早点回城，这次回城的名额也偏偏有她。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林一听王凡招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自己在她心里算什么啊？但一想到这半年来她带给自己的快乐，给自己的鼓励，便决定揽下这件事情：“老村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栽培和期望。这事真的怪我，主要是我太喜欢王凡了。我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担下来。”
老村长听了连林的话，心里很不痛苦：看来这孩子是真傻啊，真不知道我是要帮他的，这节骨眼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又转念一想，觉得这孩子挺有责任心的，靠的住。他叹了口气对连林说：“连林，听说你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啊？你就真不想回去吗？你如果把这个事给揽下来了，大叔我可不能保证什么结果啊？”
连林一听村长说是自己家中年迈的父母，心中不由得犹豫了起来，恳求老村长说：“大叔，您看能不能想个什么方法，让我和王凡都没有事情啊？我知道您在村里德高望重，您只要是说句话村里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老村长笑了笑说：“孩子，你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方法倒是有，不见得你做啊？”
连林一听老村长这话心里喜出望外：“什么方法啊？只要我和王凡没事，只要我可以回城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娶了香香。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堂哥又是在县城里做官。要是你娶了她不就证明你和王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再说了，你回城肯定也没有问题。要不我这么帮你，人家该说闲话了。这事我也不勉强你，你好好想想吧？”
连林默不作声地看着老村长走了。夜里九点多，门打开了，香香来给连林送饭了。
“林哥，你吃吧。我刚给王凡姐也送过去一份。”香香说这话时没有抬头看连林。
连林心里很感激香香，平日里对她印象也不错，现在觉得她格外的懂事。连林低着头啃了一口馒头，边嚼边对香香说：“妹子，回头跟你爹说。就说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香香的脸刷的红了，显然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哎”了一声，等连林吃完，收拾了碗筷就走了。
就这样，连林为了保全王凡，为了能够回到父母身边，他娶了香香。王凡的村干部的一个堂弟看上了王凡，想要娶她，连林知道后让老村长出面摆平了。半年后，王凡和连林回到了各自的城市教书。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半个世纪，半个世纪好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但有些东西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比如最初的爱情，比如对美好过去的向往。
那天午后的阳光很好，满头银发的王凡在自家的小院里看着书。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王凡听到这句话怔在了哪里。不敢回头去看，因为她知道他的爱回来了。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个人同时问出了这句话，随即两人都笑了。
“你老了。”王凡笑着说，满脸都是皱纹。
“你不也老了，不过还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丽的女子。”连林也笑着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了？”王凡一脸的疑惑。
“你让我找的好苦啊！我一直都在找你，当年我跟香香结婚后就回到了B城，她给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已经去世十年了。我中间找过你几次，但你原来住的户籍办说因为拆迁，你们那里的人都搬走了。听说你一辈子都没有嫁人，是真的吗？”
“真的，不过我有孩子，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她很乖的，也很孝顺。”
“这就好。其实我娶了香香后，她生过孩子告诉我一件事情：说当年我们被抓的事，是他父亲一手策划的，就是为了让我娶香香。”连林现在说起这些还是一脸的遗憾，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香香觉得对不起我，要跟我离婚。我觉得要为她和孩子负责就没同意。王凡，你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了。”
“这些我都知道了。”王凡一脸的平静。
“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啊？这事可是香香他爸策划的啊？”
“还有一个策划人，就是那天娶抓我们的人，他想让我嫁给他的堂弟。本来他是跟香香爸说好的，但后来你们结婚后，香香爸因为答应了你让我回城，就压服住了我知青点的村干部。”王凡说这些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还记得那个草戒指吗？”连林问这话时，像一个年轻的小孩子，一脸的惊慌，他是想验证一下王凡是否还爱着她。
“早丢了，搬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丢完了。我现在过的很好，很幸福。礼拜日我就带着外孙玩，享受着天伦之乐。”王凡说这话是想拒绝连林。
“是啊，草戒指哪有金戒指易保存啊？”之后两人好长时间都无语。
……
次日，王凡五岁的外孙和妈妈来了，王凡在院子阳光下看书。小孩子淘气在王凡的床头翻着东西。一会儿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跑过去拿给王凡：“外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王凡赶快接过外孙手中的盒子，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对他说：“好孙子，这可是外婆放了一生的宝贝。你帮外婆去屋里看看，妈妈做好饭了吗？”小男孩如得军令一般，高兴地就往屋里跑去。
静静的院子里，阳光很好，王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已经干枯了的草戒指，一件是她的癌症晚期诊断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