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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参谋看到向张副官笑道;“老张,这回该轮着你了。看你有什么本领解决这个问题?”

  张副官果然笑着向前,对那人道:“先生要给我们弟兄钱吗?”

  那人才放了拉着士兵的手,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你们余师长不许他要百姓的钱。可是这是我自己情愿给他的。”

  张副官道:“为什么要情愿给他钱呢?”

  那人道:“这位武装同志,替我搬了四件行李,由家里到河边上,我们不认识,难道我们叫人家白出力不成?我不过送他一点钱,买两包香烟吸,这位长官你不要拦着,他们当弟兄的固然是苦,就是我们当百姓的,把过去的事比上一比,也不能不和这位表示敬意。”

  这句话引起了张副官的注意,问道:“过去什么事?”

  他笑道:“我先说明,不是你们虎贲,也在今天同一样的情形之下,我们出城过河,在城门受检查,东西丢了七八样。我父亲遗传下来的几件皮衣服,检查的人说不像是我的,拿了去了,那也罢了。到了河边上,又受一道检查,翻出了我身上一卷钞票,先问我数目是多少?数目说对了,问是哪家银行的?票子很杂,我就记不清是哪几家银行的,回头又问我,票子上是什么号码?请问,用钞票的谁去记钞票上的号码?我两件事答复不出来,他说我这钞票是抢来或偷来的,要我找证人,等我去找了证人来,检查的人无影无踪了。人家那样爱钱,你们和我这样帮忙,我能不酬谢吗?”

  说着,他把那手上的钞票放在那士兵面前一块石头上,转身就跑,跳到那停在河边的小船头上。张副官一回头,看到李参谋也是站在一边微笑,他急了,拿起那钞票,追到船边,向船板上一抛,也是转身就跑。上坡子匆忙一点,皮鞋绊着石角,人向前一栽。

  李参谋正在身边,抢着一弯腰,把他扶住,笑道:“我又没送你钱,你为什么行此大礼?”

  张副官笑道:“算我失败,算我失败!”

  连站在一边的那名士兵,都哈哈大笑。

  大家正笑着,却见程坚忍提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什么事这样高兴?”

  李参谋笑道:“和老张比赛,我赢了,你那第二个……”

  他把这“爱人”两字还没有说出,却见那鲁婉华小姐穿了长袍,用根短竹竿子挑了两个包袱,随了鲁老太太走来,便把话停住,迎上前道:“鲁小姐,你怎么不找人家挑?”

  她点着头笑道:“李先生辛苦了,夫子找不着,你们虎贲兄弟我不愿打搅他,让人家留着精神打日本鬼子吧。”

  张、李二人不约而同地,各向前取过一只包袱,正好河边上有一只木船,两名士兵和一个船夫管着,只上了两三个百姓,大家就都把东西送上船去,鲁小姐挽着母亲走进船舱,回过头来,见程、张、李三人站在船头上,便点了头道:“三位请回吧,祝你们胜利!”

  张副官向李参谋丢个眼色道:“老李,我们先走一步,到下面码头上去看看吧。”

  李参谋会意,不多说什么,先跳下船去,两人头也不回,竞自走了。婉华道:“坚忍你也走吧,你由家里把我们送到这里,耽搁时间太多了。”

  他道:“不要紧,师长对我特别通融,又准了我两小时的假。”

  他说完了,两手挽在身后,默然地站着,看了后来疏散的市民,向这船上搬行李。鲁小姐扶了船篷站在舱口,另一只手理着披在脸上的长发,到二里岗去吧。

  她答应了一声是,两人又默然对立着。这时船上人来满了,船夫手扶了篙子,站在船边,向程坚忍道:“长官,你也到南站去吗?”

  他说了一声不去。婉华的脸色有点惨然,却勉强放出笑容来,远远地伸着手,程坚忍也立刻弯腰握了她的手,他每次握着她的手,都觉得握了一团温暖的棉絮,这次却感到她的手奇冷如冰,自己心里动了一动。看她的面孔时,见她一双大眼,在长睫毛里呆定着,便笑道:“你放心,我们虎贲一定是会胜利的,祝你一路平安。”

  婉华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坚忍放了手,又向舱里站着的鲁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跳下船去。船夫本是手扶了篙子站在船头上的,看到程坚忍上了岸,一篙子便将船点开。

  他站定脚,回转身来,那船已离开河岸一丈多路,立刻船也掉过了头,向着沅江中心。这是一只两三丈长的小船,很是灵便,但见船头左右,伸出两页桨划了去。他注意着这船,并不他顾,立刻那船舱笠篷下有人伸出半截身子来,正是鲁小姐,远远地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见抬起手展开一条蓝色的手绢,在空中挥动。

  程坚忍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滋味,但他意味到自己穿着军服,却立着正,举手行着军礼。那船越划越远,渐渐看不清鲁小姐的动作了,他才礼毕。不过他不肯离开江岸还是呆立着,直到那船靠近了南岸,已和那些去南岸的船混在一处,他心里喊着“第二个爱人去了”,然后背转身来,缓缓地走上码头。走不多路,又遇到了张、李二位,李参谋笑道:“老程,真是多情种子,我看你站在这里发呆了。”

  他笑道:“我不讳言,我是有点恋恋的,可是她已走了,我这条心,就别无挂碍。我这身子就全献给祖国了。师长说今天下午还要给我一个任务,我要回师部去。”

  说着,他再不回头看沅江,放大了步子,向前走去,皮鞋踏着石板路一阵啪啪作响。

  §第三章 死活在这圈子里

  这种皮鞋踏石板声,在常德驻久的军人,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因为常德的街市,由新建筑的马路,以至原来的旧式街巷,全是用石板铺成的,经常走着,便习惯了这声音。但程参谋今天走来,却觉得每一个步伐的声音,都清楚地送入耳鼓。在太阳光下,照着面前的街道,笔直,空洞,寂寞。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人家,紧闭着大门的中间,这街上铺着的石板,没有一点东西遮掩,越是觉得整齐平坦。

  远远地一位青年警士,孤零零地站在路心,无须他维持秩序,也无须他管理交通,他是很无聊地背了一支枪,在街心徘徊。这脚步声搅扰了行人自己,也惊动了警士,走到他面前彼此看了一眼,冷冷地过去。程坚忍这时忽然想起一个典故“空谷足音”。想着刚才那警士相看之下,应该有这么一个感想吧?他在无人的街上,想着心事消遣,却不由得扑哧一声,自己笑起来了。

  他正这样地想着,却有一阵杂乱的步履声远远地传来。在走惯了冷街冷巷的心境下,这声音显着是一种奇迹,便怔了一怔,站住了脚向前看去。那步履声,越来越近,到了面前却是一群异样的人走了来。第一个人,戴着宽边的盆式黑帽子,穿着一件对襟的黑色长袍,拖到脚背。他高鼻子下,簇拥了一丛棕色长胡子,自头到脚,都和常德的普通市民模样不同。在他后面跟了三位披黑头巾,穿黑袍子的女人。这类人在平常情形下,就让人注意,这样萧条的市面上,遇到了他们,真是一线和平的象征。程坚忍站住了脚道:“王主教,你还没有走吗?而且你还带着三位女修道士呢?”

  王主教笑道:“不要紧,我是教徒,有上帝保佑,我是西班牙人。在贵国侨居二三十年,自然和中国人相处得很好。可是西班牙和日本,也是站在中立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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