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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于是大家围了桌子吃饭,只吃了一碗饭,黄九妹停着筷子,偏头听了一听,放了筷子碗道:“飞机又来了。”

  静嫒道:“来了就来吧,还有什么法子呢?”

  黄九妹道:“这巷子口上有座碉堡,现时并没有兵守着,今天我们已经躲过一次了。”

  说着,她很快地将旁边另一钵子冷灰,盖在火炉子上,牵了静媛的手道:“你随我来。”

  静媛没有主意,也就跟了她走,随后黄大娘也来了。

  三步两步,奔向一座碉堡,这碉堡也是石头砌的,半截埋在土里,却是相当地坚固。静嫒到了这里,也来不及仔细打量,被黄九妹牵着手,就钻进了这碉堡。因为在这个时候,前后左右已经落下了好几枚炸弹,四周轰隆隆猛烈地响着,眼前已是烈焰和硫磺烟子弥漫成一团。那烟焰的浓度,在一丈外已不见人。

  静媛和九妹刚走进碉堡门的时候,一阵极大的热风,像倒了砖墙似的,把两人都推倒在地,昏迷着钻进了碉堡。九妹抖颤着道:“完了,完了,我妈完了。”

  静媛也没有说什么话,急忙中,但觉两人的手还是互相握住的。约莫两三分钟,却听到黄大娘在外面叫道:“好险,好险,差点儿没了命。”

  黄九妹叫道:“快躲进来吧,我们在这碉堡里面呢。”

  在雾气腾腾中,进来一个人影子。黄大娘道:“刘小姐在这里吗?没受到伤?”

  静媛道:“多谢你惦记,我没什么,你老人家吓着了吧?”

  黄大娘道:“一天到晚都受吓,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吓了,不过我刚趴在地上,让碎石头砸了我一下大腿。”

  她说着摸索着向前,摸着她两人还是互相地拉着手,站在一处。因道:“你们有个伴,究竟好得多了。刘小姐,别分开了,我娘儿俩知道什么时候完结?我愿意死也死在一处。”

  刘小姐和黄姑娘都默然着,那爆炸声虽还在继续,却是比较地远了,眼前的烟雾,也慢慢地清淡。大家听到脚步声,由洞眼里向外张望,见一位大兵,身上背了一卷电线,顺着大街向前走。那电线散开了,却在地面拖得很长。静媛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九妹道:“这是电讯兵,他们架设电话线,也修理电话线,由后方一直把电线接到战壕里去,都是他们,而且是随断随修,随要随架,除了前方在肉搏冲锋,他们是不问炮火怎样厉害,都要工作的。”

  静媛道:“九姑娘,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黄九妹道:“我父亲就是个排长,我怎么不知道呢?”

  静嫒道:“令尊现时还在部队里面吗?”

  九妹道:“在武汉外围作战就阵亡了。”

  静嫒道:“怪不得你们勇敢,你们原来就是抗属。”

  正说着,又有两个电讯兵跟着走来,随着在路边电线杆上屋角上架着线向前走。自然,这时候的飞机马达声音,还是嗡嗡地在头上乱叫着呢。

  §第三十二章 勤务兵的军事谈

  天空上黑色的烟雾,渐渐地变成紫色的火山影子,天也就开始昏黑了。天黑了,敌人的飞机也就走了。黄大娘等三人,在碉堡里守候了一会儿,也就陆续地走了出来,大家回到堆栈门外,向四周天空看时,紫色的烟雾,布起了三面火网,绕着东西北三面市区。只有南面露出一截昏黑的空当。

  黄大娘叹了口气道:“不用说炮打飞机炸,就是每天这样烧两回,把常德也会烧个精光。”

  九妹道:“我真恨不得也拿着枪去打一仗,也好出出这口气。日本鬼子这样子对付中国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正说着,却见王彪放开了步子,由巷口奔了进来,跑

  到面前,举手一行礼,说了报字,他突然停止,他想起来了,这并不是见任何长官,怎么说出报告来?他笑了一笑,张嘴结舌地叫了声干娘。黄大娘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王彪道:“我干的是跑腿工作,哪一天不出来七八上十次,我知道这附近落了弹,特意绕着来看看,还好,没事。”

  他说着又向黄九妹看了看,她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道:“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我们进去说,好吗?”

  黄九妹道:“你就进来吧,反正这也不是我的家。”

  王彪道:“你那意思,是说若是府上的话,就不让我进去了。”

  黄九妹回头微微瞪了他一眼,可是脸上又带了一些笑容,王彪就很快地跟了她们后面走,一面报告着道:“据说,我们的援军,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一定可以打进常德城。一天两天,我们城里守军,绝可以守得住,这岂不是一桩好消息吗?”

  黄大娘道:“阿弥陀佛,那也好吧。”

  大家道着,到了后进屋子,王彪见桌上还摆着筷碗,说道:“你们吃饭吧,天一黑,仗又会打得更酣的。”

  黄九妹将炉子上冷灰拨开,重新升火热饭。王彪自端了一条凳子,靠住炉子坐着,弯了腰伸手只管向火。黄九妹瞟了他一眼道:“你报告的是好消息,还有不好的消息呢?说呀!”

  王彪对大家看了一看,说道:“今天我们为了南墙水星楼这一场恶战,大家都注意到这里,可是今天东西北三门打得还是更厉害。先说东北角,由岩桥到七里桥,我们是一六九团守着,你别听说是个团的番号,一六九团的第三营和第一营都不到三百人。这七八天的恶战,弟兄们伤亡得实在太多。第三营长叫郭嘉章,他是由敌人在洞庭西岸登陆以后一直就打着的,今天是阵亡了。这人很和气的,我认识他,怪可惜的。”

  刘静嫒小姐坐在椅子边长凳上望了他问道:“是怎么阵亡的呢?你知道一点情形吗?”

  王彪道:“第三营有几个同乡弟兄,和我很熟。他们说,郭营长死得是非常壮烈的。在今天拂晓起,敌人策应水星楼的战事,在岩桥一带用密集队冲锋。郭营长带了弟兄在战壕里死守着,等敌人逼近了,就用手榴弹抛出去,然后跳出战壕去肉搏,这样恶战打了七八次。”

  黄九妹道:“听说那一带我们的工事不坏,还有小碉堡呢,怎么会让敌人的密集部队冲上来?”

  王彪道:“你是相当内行的,我可以告诉你,机关枪可以压住敌人冲锋,但敌人的追击炮,可以打我们的机关枪掩体。”

  刘静嫒问道:“有什么法子破迫击炮呢?”

  王彪道:“有的是,山炮可以对付它。”

  她又问道:“又用什么法子破坏山炮呢?”

  王彪道:“重炮!我索性说了吧,重武器可以对付轻武器,更重的武器可以对付重武器。”

  黄九妹道:“不要说远了,还是说郭营长怎么作战阵亡了吧。给你喝杯水。”

  说着,将锡壶里的茶,斟了一杯,双手送到王彪手上。他站起来接着,点头道了一声谢。黄九妹道:“你也是真多礼,快些说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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