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随笔札记 > 连载小说

《正道沧桑》第一章:小阳春戏班子进村唱年戏

来源:百灵文学 作者:阿鸿 2020-05-09

   正道沧桑(第一章) 

  到了腊月二十,“小阳春”就忙起来,唱年戏的请贴已经排到了正月初十。照例二十这天要在吐丝口唱,算班主请一街老小,事关班主面子,戏当然要唱好。打杂的黑小子得贵从早晨就忙起来,埋木杆、挂幕布、贴对联、摆桌子......太阳还高着呢,就有孩子抱了板凳去占地方,在场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给爹娘还有远路留宿的亲戚占下地盘。天麻麻黑,戏台上的灯亮起来,戏台以及周围照耀如同白昼。第一遍锣也同时紧凑地响起来。一会儿大人们三三两两就来了,扛着三脚或四脚的杌子、或长或短的凳子,手里还带着心慌得没吃饭的儿女的晚饭。家境好的是馒头,多是煎饼,更有烧地瓜。场子里叽叽喳喳满耳嘈杂,于是就放开喉咙喊,或小四子,或小菜花,一时间呼儿唤女,应爹答娘,人声鼎沸。孩子们吃了大人带来的晚饭,更加生机蓬勃,窜到戏台上翻跟头,比手划掌,发出引人注目的怪叫;或者趴到学校窗口,看演员们化妆。大人们也被孩子的欢乐感染,没了平日的稳重和规矩,大声地说笑,甚至说些过火的荦话。

  一进了戏场子,人就多了宽容,加了随和,添了融洽,即使平日里有芥蒂见面就扭头的,也在笑声里搭了腔,开了口,有了笑。二遍锣后,场子里已是人山人海,没有占到好位置的毛头小子,就有的爬上树杈,靠在树枝上,居高临下晃荡着双腿。三遍锣响过,全场静了下来,戏就要开场了,人人都屏息等着第一个上场的演员唱出旷野里的第一声。

  道光年间,徽戏科班“老阳春”为生计所迫,在初冬的一天,把他们二十多人的行装以及不可预料的命运搬到了三辆马车上,悄悄离开家乡,顺运河沿驿道,辗转流离,最后在泰山东麓的莱芜落下脚来。此时,粗犷高亢的秦腔,经河南流传到汶上一带,近而也流传到了莱芜。莱芜人按照当地习俗、方言和自己的喜好,将徽戏和秦腔巧妙结合,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莱芜梆子。莱芜梆子高亢雄壮,旋律朴实,行腔流畅,没有大幅度的旋律变化,没有冗长的花腔拖腔,节奏明快,如唱似说,质朴自然,正和莱芜人的心性。它最具特色的是“讴腔”,尾音用假声翻高、往里吸气演唱,“讴--”的一声,清亮高亢,余音萦绕,乡村静夜,远播数里。因了这缘故,莱芜梆子在乡间普遍被叫作“莱芜讴”。

  莱芜梆子的表演粗犷豪放,长于夸张,特别是“花脸”的“推圆场”,手掌撑开,前后推动,整个身体随之大幅度地前仰后合,靠旗前后摆动,推之见勇,动之见猛,舞台人物之英勇威武栩栩如生,大有气派;而小旦的台步,却又那样精巧细致,稍大而节奏缓慢,整个身体从上到下浑然一体协调扭动,把怀春少女扭捏而又生机勃发表现到了极致。站在露天的场子里,沉浸在大团圆的梆子剧里,看小舞台上演绎大悲欢,做一回富甲一方梦,做一回衣锦还乡梦,做一回才子佳人梦,做一回金戈铁马梦,成了被苛捐杂税、兵连祸结压得喘不上气来的莱芜人唯一舒脸一笑的方式。因而民国以来,莱芜人的日子越来越窘迫,而莱芜梆子,却越来越走向它的顶盛。境内有名的戏班就有小阳春、吉庆、顺庆、和乐等十几家。吐丝口“小阳春”出了雪莲姑娘,名声更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小阳春”科班学戏,三年出徒,雪莲姑娘人聪明,又读过私塾,入班两年就开始演主角。她的唱腔好,台步更是走绝了,台上一走,台下姑娘媳妇就直咂舌,年轻后生甚至中年汉子则直了眼。雪莲姑娘是主角,上台上一唱少说也要几袋烟的工夫。戏装单薄,寒流袭人,下到后台来冷得话都说不成。忙了一天的黑小子得贵,这时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可是他并不离开后台,一直抱了个大棉袄,雪莲姑娘一到后台,就连忙给她披上。

  两出戏唱完,已到半夜,老人孩子撑不住熬眼,回家睡觉去了。而那精壮后生,才开始眉飞色舞。下面要演的是《和尚偷情》还有《五更相郎》一类乌七八糟的民间曲目。班主曾拒绝过上演,可是班底平平的吉庆班子,打开始上演这类曲目,眼看着请柬要超过小阳春,班主也就默许了。 

  今天雪莲姑娘要化浓妆,穿紧身衣裳,把她身体的凸凸凹凹勾勒出来。得贵很不愿看她唱这种戏。给她披棉衣时说:雪莲,你别唱这戏不行吗?雪莲哆哆嗦嗦地说我也不愿唱,可是师父就非让我唱,我有啥办法?这出戏与传统曲目比起来,实在简单得多,只有一男一女,从头到尾连半个时辰也没有。但要真演起来,却并不容易,关键是演员的投入,一词一句,一举一动,都要有板有眼,越逼真越好。特别旦角,必须冶艳勾魂,恍若身临其境,方能博得喝彩。雪莲从十三岁那年就开始表演这种曲目,一登台既令那些年轻后生甚至中年汉子如痴如醉,再也无人能比。

  那天陪衬雪莲的是个眉目清秀比雪莲大两岁的后生,叫刘佰革。得贵注意到,还没上场时,那小子看雪莲的目光就有些怪怪的。开场后,这些只该象征性的动作,刘佰革都那么踏实地做下去。去年唱这戏时雪莲还浑然无觉,而今年,当他的手在她胳膊上一碰时,身子就轻轻一抖,心也跳得没了秩序,唱腔和动作因而羞涩而扭捏。这恰恰增加了这种曲目的效果,下面掌声轰响,西北角有人嚎叫起来。台下掌声口哨声乱成一团,脚踏起的浮尘在灯光里飞扬。

  雪莲全身软绵绵的,演完回到后台,感到了一阵晕眩,连忙扶住那张方桌。得贵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迎上去说雪莲姑娘你咋了,不舒服吗?雪莲说没啥的。得贵连忙给她披上棉袄。刘佰革说得贵你小子快也给我披上袄。得贵说不是在桌上吗?你自己披上就是。刘佰革说我非要等你给我披。不知为什么得贵今晚看刘佰革很不顺眼,说你不嫌冷就等着。刘佰革靠不过,吸留着嘴穿上袄说你小子眼红了是吧?嘿,咱都摸着那个了。说着笼起两手在胸前做个动作。得贵火腾得冒起来,说你滚远点。刘佰革第一次见得贵这黑小子发这么大的火,有些惊讶,也有些恼,可是被得贵一双豹子样的眼睛吓住了,就悻悻地走了,走出了几步才向地上示威似地吐口唾沫。得贵待要说话,掌琴的盛玉喊了他一声,说得贵,我去南古城看看我舅,他病了好几天了。我接着回来,给我留着门。 

  得贵回到戏班住处,听着雪莲她们银玲样的笑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们住的是班主的老宅子,一个小三合院。正房是把隔墙折了作了练功房,西厢住了两位师父和两位年长的男角,得贵和盛玉就只好和女角们住东厢。当然不好一个门里出入,就把南套间的门堵了,在南墙上新开一门。只有一墙之隔,那边说梦话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今天与得贵同屋的刘盛玉出门了,只有得贵一人,忍不住披上棉袄蹲到隔墙边,把耳朵贴到墙上,听那边姑娘们叽叽咕咕地说笑。一会听雪莲问:尿盆端来了吗?有姑娘回答说:端是端来了,可是不能让你使,非让你尿裤子不行。几个姑娘就闹成一团。后来静下来了,而后是尿溅在盆壁上的声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来,得贵慌忙躺好了,脸上忽忽地烧。是盛玉回来了。得贵给他开了门,他一面向手上呵着气,一边小声说:兄弟,今晚你得帮个忙。

猜你喜欢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