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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沧桑》第一章:小阳春戏班子进村唱年戏(2)

来源:百灵文学 作者:阿鸿 2020-05-09



  第二天是吐丝口大集,赶集的老老少少都在打听传播着百货捐被砸的事。这个百货捐就在集东头两间临街的屋子里,统共三个人,可这三个人十分了不得,张口就是税,伸手就是捐,盐税、煤税、酒税、牛驴税、货物税、印花税,卖十只鸡蛋,他要两只叫作牲畜税,有见识的笑脸递上去,就打发走了,没有见识的觉得不平做些理论,那结果最后交了三个才罢。人人心里骂着,盼不得有哪个捺不住心里的火气把他们揍个痛快。今天天刚亮,据说是顺香斋的小伙计一开门就看到不远的百货捐门前一片狼籍,那个大木牌断成了不规则的几截,门板上有好几条龇牙咧嘴的缝子,门两边有幅联:大税小税税税民脂,这捐那捐捐捐民膏。横批是砸了活该。墙上贴了好几张标语:砸了百货捐,百姓好过年,打倒新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看家的那个大胖子灰溜溜地收拾了地上的木板,又去揭墙上的标语,可是贴得牢得很,抠疼了指甲也没揭完一张,人来人往都看着他呢,就干脆躲进屋里去了。

  太阳冒出山时,那两个也来了,商量了去报了区长。一路上认识不认识的都一脸关切地问听说你那机关被砸了?真是不知好歹。弄得那个大胖子一双小眼睛躺躲闪闪的眨巴。得贵到了人群里,吃惊地说咋了,有谁吃了豹子胆,敢砸百货捐?又说这人八成是做生意的吧,嫌收他税多?对面的人就说不是不是,听说有十几个人,手里都有家伙,胖子要出来斗一斗,被家伙点住了脑袋呢。对面的人抬手屈指做个手枪样子指着自己的后脑勺。得贵说那十几个人嘈嘈杂杂的,四邻听不见?对面的说个个飞檐走壁,落地无声的,谁听得见?得贵就嘿嘿的笑。 

  得贵越发觉得这个刘盛玉有些怪。听说他家是大辛庄有名的富户,家里开着钱庄,他还到省城读了高中高中没读完又跟省立高中的一个老师跑到了上海。家里只当没这个风筝样的儿子了,谁知道去年又跑回家了,说不出去了,一家人很高兴,爹把钱庄交给他经营。他经营个把月,借贷的一下多起来,老头一查帐,原来他贷出的款项十有八九不收息,就是收,也都是穷得连本也还不上的主。爹生了气让他滚,他就滚到“小阳春”来了。他操得一手好琴,还能写剧本,班主很器重他。得贵一直觉得这人挺特别,到省城念过书的人,却没一点读书人的自毛病,两个人住在一处,相处得也很好。只是他行踪诡秘,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朋友。

  晚上得贵忍不住问刘盛玉:你是不是干那个的?两个月前城里捉了两个共匪,乡下人称他们“干那个的”。盛玉笑了,说:人家都说干那个的青面獠牙,你看我象吗?得贵说是不象。那你是干啥的?盛玉说:干啥的先不说,你说这百货捐该不该砸?得贵说该。我叔卖牲口,没少挨他们的整,提起来就骂。盛玉说:那就是了,该砸就给他砸嘛。又叮嘱说:兄弟,这事你就闷到肚子里,亲爹亲娘也不能说。得贵说:我当然不说。我亲爹亲娘早死了六七年了。 后来,得贵又帮盛玉贴过几回标语。那时城及周围的几个区,到处有这样的标语,听说县城里都贴到县政府门口哨兵的枪上了。 

  柳树开始冒芽的时候,盛玉安排得贵去看县师范讲习所的一个叫毕顺南的,并把一封“家信”捎给他。盛玉说:记住,他是你的叔伯哥哥。 

  过了十几天,县城里学生开始罢课,闹腾了一个多星期,最后听说把教育局长给赶走了。盛玉对得贵很满意,说:得贵兄弟,你要是识几个字,那可是能铸大事的人。得贵说:我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念书连想也不敢想。盛玉说为什么不敢想?得贵说:没钱嘛。我没爹没娘,跟着我叔。他贩牲口,攒钱要给我娶个小婶子呢,哪来钱给我念书。盛玉说:早晚有一天,不论穷人富人的孩子都能念书的。穷人的孩子又不是天生笨,为什么没有读书的权力?得贵说,天下能有那等好事?等下一辈子吧。盛玉说:也许用不了多久呢。你要是愿认字,我教给你。一天认两个,一年也认七八百呢。

  可是还没教一个字,盛玉就被县里来的人抓了。那天是阴历四月十八,也就是莱芜一带的“伙计放工日”。这天,境内大户所雇长工们放工一天,会笼络人心的东家,要送手巾、席帽或蒲扇,如果长工家里有老人孩子,就要送给些糖果,长工们因了这点恩惠,在快要到来的麦收里,就不好意思耍滑。这天也是境内统一的庙会,无论大小庙宇,文庙,土地庙,关帝庙,都香火不断。青石桥的庙会年年热闹,“小阳春”被请了去唱戏助兴,从早晨一直唱到晚上。那天晌午饭后少有的闲暇里,大家啦着闲呱,盛玉在专心地调着琴弦。他掌的是莱芜梆子伴奏三大件之一的大胡琴。那枝胡琴椿木做的筒有大腿粗,前端盖以飞薄的梧桐木板,响起来声音高昂而清脆。

  盛玉在省城上学时参加了学校的民乐兴趣小组,特喜欢胡琴,到上海投奔胡老师时,身上带的除了书,再就是一柄胡琴。胡琴一到他手上,就有流水般的乐音泻出来。然而那天他的手好象拙了许多,调来调去总是定不准弦。他正在锲而不舍地调弄时,屋里一暗,进来三个人,厉声问:谁是刘盛玉?盛玉抬起头来,早有两个人扑上来扭住他的胳膊。他被按得弯着腰,却一点也不慌,抬起头来说你们凭什么抓人?领头的摆弄着手里的枪说到了县党部你去问苏书记去。盛玉说不管酥书记麻书记,怎么抓了我还是要怎么放了我。 

  得贵从学堂东南角的茅房出来,远远看到盛玉被押走,心砰一声提到了嗓子眼,连忙缩回茅房,看那几个人走远了才出来,进屋去问,十几个人慌成了一团麻,乱成一锅粥,却都不得要领。得贵暗想:盛玉“干那个”确定无疑了。下午临时抽一个掌琴的,与盛玉无法比,何况个个心里发虚,戏唱砸了,下面直鼓倒掌。一夜得贵没合眼,提心吊胆,直疑心会我有人提着枪来捉他。 

  “小阳春”东家是吐丝口有名的大户,和县长关系密切,第二天就套上马车进了县城,下午回来说没事的,说是通共,可又没确实的证据,我看不过是想两个钱罢了。你们演你们的戏就是。 

  过了四天,吐丝口大集,有人到戏班里来找得贵,大声对人说我是得贵他马大爷。得贵正在发愣,一个高个子、黑黝黝的汉子已经进了屋,说得贵,好啊,才出门一年多,连你马大爷都不认得了。得贵认出是和叔一块贩牲口的马大爷,就说马大爷你胡子这么长,我都不认得了。马大爷一面咕咚咕咚喝着水,一面说:你叔要娶媳妇了,让你赶快回家,明天还要陪他去沂源县接你小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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