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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系列散文之】问道齐云山

来源:易读散文 作者:太平钟义民2016 2020-04-12

  翻阅一本《齐云山》杂志,封面便是齐云山景,但见青山绵绵,忽隐忽现,白云闲闲,清雾缈缈,观赏一番,足以令人想象那飘飘然羽化而登仙之感。在人们的印象中,越是名山大川越能激发人们的探索欲望,比如天姥云霞;而披云带雾的岛屿也常常被视为神仙居所,比如蓬莱仙境。齐云山脉在皖南诸多山林中并不算高耸突兀,它的海拔只有585米,不及黄山峻峭,不及九华巍峨,查一查它的履历,原来,它是中国四大道教名山的后起之秀。早先被称作“白岳”,临川才子汤显祖的徽州诗“欲识金银器,多从黄白游”用的就是旧称;又有“江南小武当”之说,可见它的名气曾经被武当山盖过。唐朝以前它藏在深闺人不识,白云与青山寂寞相伴了无数个日夜,青山与白云也长久对语了无数个春秋。唐朝以后,宋元明清,开始有了云游道士传道的记载,有了道观和寺宇,有了山路和石桥,有了满山的香客,满山的脚印,满山的暮鼓晨钟,有了嘉靖皇帝的题名和乾隆皇帝的褒赞。于是齐云山独居皖南这片清幽之地,北仰黄山,自成一格,西眺九华,道佛相映,既不自卑也不自负地做自己,构建山水秘境,书写道教文章。
  欣欣然生长的阳春三月,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我愉快地踏上了齐云山之旅。路途不必劳累,转眼已至山脚。小镇干净整洁,屋宇光亮,游客以青年男女居多,我抬眼望去,侧耳细听,仿佛从山岚深处传来经文阵阵,钟鼓声声。登山游人拾阶而上,款款而行,有前有后,并不拥挤喧哗,并不熙熙攘攘,使得我每每驻足时可以凝思片刻,遥想古代士人的典故,探寻前辈先贤的行迹。我留意到真仙洞府石壁上的刻字,大小不一,内容雅正,书写大气,据说这些碑刻几乎洞洞皆有,蔚为大观,然而历史的风吹雨打,人事的冲荡洗礼,使得今时所存还不到全盛期的三分之一,令人叹惋。最有名的当属唐伯虎1028字的《紫宵宫玄帝碑铭》,即唐寅碑,此文系唐寅所撰,新安名家执錾刻成。他是在游览庐山、洞庭湖之后才去的齐云山。唐寅早年参加会试时因受徐经科场案牵连而下狱,出狱后一直沉沦于下潦,只做得小吏一职,从此流落仕途边缘,厌倦官场,放浪形骸,潦倒时以卖字画为主,闲暇时乐游山水,纵情诗酒,唯求快意自得,逍遥江湖。民间称他为风流才子,其实是一个悲情人物。他曾号桃花庵主,中年时隐居在桃花庵中,自为诗曰:“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可惜他登山时是秋天,并无桃花灼灼,难显他的隐逸情怀。巧的是唐寅的恩师正是休宁人程敏政,程是成化年间进士,曾编著过《休宁志》,一度深得皇帝器重,后来因为科举案身陷囹圄,唐寅在登山途中,脑海里会不会浮现起恩师的面影?只有当年的山水知道了。
  一百多年后,大旅行家徐霞客深入皖南腹地,登临了“观止矣”的黄山之后就南下至白岳山下。那是1616年正月,他是冒雪登山的,共游七天,风雪载途,雪天路滑,山路之难、食物短缺、体力匮乏可以想见,尽管体力消耗频繁,他仍然坚持伏案写完《游白岳山日记》,为后人留下宝贵资料。于是赶紧找来阅读,全文一千多字,以时间为序,景点不断切换,景物不断转移,因而全文写景并不周详,但仍有精彩笔墨。请看写香炉峰一段:
  “忽披衣起,青天一色,半月来听未睹,然寒威殊甚。方促伯化共饭。饭已 ,大雪复至,飞积盈尺。偶步楼前,见香炉峰正峙其前。楼后出一羽士日程振华者,为余谈九井、桥岩、傅岩诸胜。
  三十日,雪甚,兼雾浓,咫尺不辨。伯化携酒至舍身崖,饮睇边饮边看元阁。阁在崖侧,冰柱垂垂,大者竟丈。峰峦灭影,近若香炉峰,亦不能见。”
  通过文字可以感受到作家雪中揽胜的惊喜,那么,风雪中的齐云山是否更让人有步入琼瑶仙境之感呢?这些石刻碑文和文学佳构,使得齐云山在数百年悠悠岁月中不随自然而风化,不随时间而漫漶,并镌刻下超越自我的文化印痕。由此,在文人雅士的笔墨浸润中,齐云山从一幅丹青图轴演变成一首长卷七言诗篇,既吐纳自然中的飘荡云雾,又吐纳人文的钟灵秀气,难怪近代散文家郁达夫游江南时叹道:“齐云山有一部伟大的金石志好编。”
  但我真正感兴趣的是道教在齐云山的发展脉络。作为本土宗教,道教的起源比禅宗还要早数百年。汉末张道陵将道家思想和神仙方术结合,组织教众,兴建道场,倡导修仙炼气,追求清静无为,其实是道家流派的组织化和人间化。真正使道教走向市井民间的是明朝,明朝皇帝信道,重用道学之士,爱好青词,龙虎山的张氏子孙被尊为天师。嘉靖皇帝曾派真人张彦、张永绪、张国祥三代人留守齐云山,建醮祈祷,香火渐至鼎盛。数百年不过一瞬,今日山中是否还有张氏真人的后嗣呢?途中又听说张三丰曾经在齐云山传道十年,不知是否留存有他住过的道观,流传有关于他的逸闻传说。我向观中老道士打听,他们也是语焉不详,并不知情。张真人的行藏和张三丰的故事,大概就像山中渺茫的烟云一般,缥缈难寻其迹了吧。
  四大道教名山中,龙虎山是创教人张道陵的根据地,并且代代承袭,渊源早,影响大,是名副其实的道教发祥地。从源流关系上看,龙虎山是源,齐云山是流,从师承关系上看,龙虎山是师,齐云山是徒。武当山因为与历代皇帝关系密切,多受尊崇,又有张三丰独创的太极拳名震天下,武侠小说中武当派更是可与少林比肩的名门正派,故而与龙虎山位置相当,带头大哥的地位一时难以撼动,而青城山据说也是张道陵传道的起点,被视为另一发祥地。江南的齐云山位居它们之间,不矜不燥,沉潜内力,完全可以做到后来者居上,毕竟后生可畏嘛。齐云山道教属正一教,这一支没有什么清规戒律束缚,道中之人入观就换上道袍,平时皆着平民装束,亦可娶妻生子。而且道观里供奉的神灵众多,既有太上老君,真武大帝,又有文昌菩萨,南海观音,十八罗汉,这种道佛互补、共融共生的信仰方式,有利于拓宽受众基础,使得佛教徒和道教徒和谐而长久地共处着。
  但是道佛终究是不同的,道教追求现世的超脱,关注点在今生今世,所以山不必高,有道则行;水不必深,有心则定。佛教追求此岸修行,彼岸成佛,因果相生,反复循环。所以,道教更多一些现世追求的意味,佛教更多一些超出尘世的玄妙和颖悟,比之于强调慧根灵动、见性成佛的禅宗,道教显得通脱,自然,接地气。这一点与老庄思想是一脉相接的。古代的士大夫在仕途困顿受阻时往往亲近道家,向老庄求圆融,却很少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为伴,与佛经原典为友。比如苏东坡,被贬江湖后,他在西湖种柳,在黄州赏月,从苦闷中突围,诗词歌赋愈加成熟,而他的思想构成正是儒道互补。南怀瑾说:“孔家店是中国人的粮食店,每天必不可少,道家是药店,以备不时之需。”从古代的士大夫到今天的知识分子,累了倦了,伤了痛了,不妨在道家的文字中释怀,在道教的云霞中解脱,在自然山水中寻求一段精神慰藉。尽管时过境迁,今时今日,道教的影响力逊色于禅宗,但是一次问道,论进退,思得失,也是一次修身养性。
  齐云之行就这样在回想中划上句点。回看这一上一下,来去两条路,我倒觉得这一儒一道就暗藏其中。上山之时,走的是儒家之路,教我在社会时局中矢志攀登,不遗余力,教我勇于担当,实现价值;下山之路是道,教我在自然人格中借助羽翼,超然处世,教我在逆流时达观从容,心灵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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