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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若莲花

来源:倾城之恋 作者:水清浅 2020-05-04

题记--眼波流转,顾盼生情,笑语盈盈,盼若莲花,梦中百转千回,不愿修身为人,只为幻化为你脚下的泥。¬
    那年初夏,风送薄云,天朗气清,西子湖莲花初绽,碧水映花影,风起,漾起层层涟漪,暗送阵阵莲香,七里生香。
    我乃一届草莽,初及弱冠,虽生于书香门第,然而母亲早逝,父亲一生不逐名利,为官清廉如水,以至家境贫寒,布衣为衫。因父所托,我不得不背上行囊,去追逐我生而不喜的名利。毕竟父命难违,我感念深恩,也唯有照做。辗转各地,我在苏州西子湖畔的一家客栈暂住,养精蓄锐,以期提名金榜。
    店家言此处风景怡人,文人墨客常久驻于此,吟诗作对,流觞曲水,浅酌低唱,极为风雅。我甚为好奇,愿为一睹。于是,独自徘徊于西子湖畔,风拂岸柳,莲动平湖.
    忽见一只兰舟漾波而来,舟上有一女子:云鬓如黛,玉钗斜斜,纤腰若束,纤纤素手,轻轻采莲。面若白莲,眸若秋潭,香腮雪项,眉心若蹙。白莲碧叶,相得益彰。我心神荡漾,不禁兴叹:世间竟有如此不落凡尘的女子!我并步而行,想走近这人间仙境,这兰舟却忽而隐入花丛,难觅芳踪了。
    此后,我回到客栈,茶无香,饭无味,终日吟诗作画,徘徊湖畔,无心备考。栈中同道纷纷叹到:“公子一表人才,满腹文章,只可惜为红颜所祸。唉,又一个多情浪荡子啊!”
    我衣带渐宽,心中才思俱付红颜。诗稿成山,旧墨未干又泼新墨。萱纸上伊人白莲已泛黄,孤床上相思之灰已成霜。我对月许愿,期望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懈逅伊人的机会。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七月,骄阳似火,而西子湖莲花更盛。我照例来到湖畔,发现今夜人潮如海,文人雅客,佳丽名媛,歌女名姬,皆汇于此。罗裳如烟,流缨如虹,轻纱漫舞,美妙多姿。流觞曲水,对饮成酣,流水浮灯,飞火流萤。令人叹为观止。我走近这湖心小庭,拉住一青衣男子问道:
    “兄台,你可知此处为何如此热闹?”
    “公子不知,此处名为西子湖,人称天下第一湖.今日月满风和,正是湖中白莲最盛之时,是誉满天下的‘白莲馨月’啊!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咏莲会,小弟不才,比不过那些文人墨客,看公子仪表堂堂,眸如秋月,吐气如兰,指余墨香,书卷气甚浓,一定出自书香门第,公子不妨一试。”
    “谢过兄台,实在高看。”
    我走近,只听一女子温婉如玉的声音,
    “平湖涤心澈,雨露滋身婀。淡月花间绕,清雅若月娥。”
    众人皆颔首惊叹:“好句,好句!”
    我定睛一看,这如黛蛾眉,如水秋波,素若白莲,翩若惊鸿,分明在哪里见过,难道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是她!那个我萱纸上描摩了千百回的女子!竟在此时此处与她偶邂。难道真是那晚的月下许愿显灵?我心中如今夜的大明湖,满绽莲花。我触景生情,挥毫泼墨,赋诗纸上:“莲影若秋水兮,影何瞳瞳。明月荡碧潭兮,水何澹澹。”
    众人惊呼:“公子文才真堪比真仙太白哉!”
    “承蒙各位贤才抬爱,小生路过宝地,留下拙笔,见笑见笑!”
    “公子过谦,我等只是实言相告罢了!”女子水袖飘飘,笑语盈盈,眸如秋水,盼若莲花。
    “姑娘舌绽莲花,文才也并不在小生之下。小生很是钦佩,敢问姑娘芳名?”我心如鹿撞,气息凝重,却强作平静。
    “小女子莲心,独居湖畔,听闻今夜文人雅客闲聚于此,小女子特来一见,焚琴煮鹤,副庸风雅,公子见笑了。”
    “姑娘哪里话,小生易清轩,江南人士,为求功名,下榻此地,今日与姑娘一见如故,小生斗胆相问,不知姑娘可否到陋宅小叙?”
    莲心垂下眼帘,一丝红云浮过素面,朱唇轻抿,良久,才轻含酥颌。我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姑娘这边请!”¬
    我们同上兰舟,泛舟湖上,穿过花丛掩映,方至湖滨。¬
    湖边绿柳成荫,湖中浮灯似海。莲心脉脉不语,素袂飘飘,身姿妙曼,忽而行至水边,俯身而下,轻挽水袖,拨水弄花灯,满湖的莲花灯照亮了满池白莲,也照亮了她素若莲花的面庞。
    “公子以为人与莲孰美?”
    朱唇轻启,清眸中游丝若系,蛾眉微蹙,拨乱我心弦,顿时失神。
    “公子”莲心轻唤。我这才回过神来,
    “小生愚见,莲更高洁,更清雅,更纯粹。莲虽输人三分情,人须逊莲九断香。”¬
    “是啊,莲虽清雅,但始终不可有情。纵清丽脱俗,也枉然啊!”她轻叹,水眸间分明有水雾朦朦。
    忽而夏雷滚滚,天染青墨,大雨滂沱。
    “雨势渐大,姑娘到鄙人宅中暂避吧!”
    莲心应允。我俩匆匆奔赴客栈。
    “姑娘若觉不便,小生另行开一客房。”
    “不劳公子破费了,公子只须暂时回避片刻。”
    我掩门而出。¬
    少顷,莲心轻唤:
    “公子可以进来了。”
    只见她一席青布长衫,水袖及膝,纤腰若束,冰肌如玉,云鬓如黛,美若仙凡。¬
    我不禁感叹:“姑娘若为男身,必玉树临风,貌胜潘安啊!”¬
    “公子过奖了!”她莞尔一笑,蓦然颦首,盼若莲花。心莲仰起素面,眼神中不胜凉风的娇羞,柔声道:
    “公子,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栈中闲人甚多,难免不生闲言,不如到别处一叙。”¬
    “姑娘所言极是,不如到那楼上天台小坐?”¬
    莲心嫣然一笑,我会意,携伊人而去。
    天台上凉风习习,撩起伊人丝丝凉如水的清发,与这同样凉如水的夜色一齐入了我的梦池,一如这酒色微熏的季节。月色倾泻,灵动一池白莲。湖光掩映,映出月色如瑶。
    “今晚的夜色真美!”莲心望月轻叹。
    “是啊,真不愧是誉满天下的‘白莲馨月’啊!这一池白莲,一轮馨月,与姑娘的秉性极为神似啊!”
    “公子实在过奖,小女子岂敢与‘白莲馨月’这般清雅的称谓相提并论呢?”莲心侧目浅笑,水眸中笑意朦胧。
    “在我看来,姑娘与此情此景正是相得益彰啊!姑娘果然是江南人士,与这江南景致神韵十分相似啊!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也是江南人士?”
    “家父家母早已仙逝,只剩下小女子一人独居此地。”莲心眸光点点,朱唇欲启,却抿而不言。
    “实在抱歉,在下实在不知姑娘……”我乱了阵脚,深为自己的失言而悔恨。我怜惜的看着她,生怕看到她的梨花带雨貌。
    “公子不用自责,小女子命当如此。”
    夜色沉淀,滤去白昼的喧嚣和浮华,只剩下我俩寂静的目光。
    “天色已晚,这天台上寒气袭人,姑娘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免得凉了身子。”我关切的说。
    莲心迟疑许久,面露难色。
    “公子,你我二人共处一室,难免会生蜚语流言。惟恐污了你我清誉。小女子还是告辞了。公子保重。”
    说罢,和羞走,云佩叮当。一席莲香盈水袖。
    “姑娘,”我不禁失声叫出。
    可是,伊人早已远去,倩影难寻了。
    我有些黯然神伤,好不容易再邂画中人。只可惜,光阴难驻,花好月圆,也只是短暂的一场春梦。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我不想,真的不想。
    正在伤怀之时,隐约看到地上有一块闪着柔和的光的东西。我蹲下身子,就着满月的柔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原来是那女子腰间的玉佩。我心中暗生欢喜,紧握这小小的物件,匆匆下了楼。
    回到客房,我仍神思不定,仿佛庄周一梦,迷了我这只恋了花的蝶。
    烛光昏黄,我就着这烛光,想看清伊人的仙物。我小心翼翼的拿起它细细端详:正面是一朵清雅的白莲,牙白色,袅袅娜娜,却无丝毫尘俗之气,与西子湖的莲花有些神似。背面是“莲清心雅”四字印,乃阳刻的柳体,甚是清隽。再细看,此玉光晕柔和,质地细腻清软,想必是蓝田之玉。此玉以一红丝相系,串有翡翠玉珠两颗,下缀一上等红缨,丝丝飘逸,和风而动。
    我不禁自语:“此女子如此不落凡尘,身边所配之物果然也如此清雅啊!”
    我拿出已然泛黄的旧作,在舟上伊人的腰际添了这难得的仙物,看得入神。而后,又是一场无眠夜。
    翌日清晨,我也毫无倦意,稍稍洗漱后便整理行装,匆匆上路。
    路上满塘白莲,满岸杨柳我都无心欣赏,一心只想着快些找到这令我魂牵梦绕的画中人,名落孙山也好,折寿折福也罢,只要能再见到这梦中佳人,我死也无憾了!
    我拿着画和玉佩寻遍了条条荒野阡陌,处处商街酒巷,也没有觅得半点佳人的音讯。难道,苍天竟要如此戏弄我这一介草莽,让我此生都难见伊人吗?
    深夜,我来到一名为“醉里寻”的酒栈,独自豪饮,借酒浇愁。希望能真如这酒栈之名,醉里寻佳人。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希望让自己快些醉去。酒樽里的酒洒了一地,我想,我的斯文也扫地了吧。
    “小二,再来一壶酒!”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您到别家去喝吧!”
    我半醉半醒,走出了酒栈。踉踉跄跄的坐在了栈前的角落里。仍喝着那半壶未尽的酒。
    “这不是‘白莲馨月’上那个写出佳句的易公子吗?怎么在这里啊?”一路人言。
    “唉,你不知道啊?易公子被一妖女所惑,终日魂不守舍。唉,可怜他一世才情啊!”
    一年长的路人言,摇头而去。
    “莲心不是妖女,不是妖女,不是……”我醉去了,带着满腹的愁肠。
    翌日,我渐渐苏醒,感觉额头上覆着什么热腾腾的东西。朦胧中,看见一女子正在桌前倒水。我正要起身,那女子立刻扶住了我。
    “公子昨日高烧不退,今日烧还没有完全退去,不可走动的。”
    女子关切的说。
    我定睛一看,喜不自禁。这不就是那画中的女子吗?我情难自禁,不禁抱住了她,
    “莲心,我终于找到你了!”
    女子连忙惧怕的退了几步,整理了一下裙裾,羞涩且嗔怒的说:
    “请公子自重!”
    “鄙人一时情急,将姑娘误作旧日知己,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见谅!”我深感愧疚,慌忙道,“只是姑娘与我那位知己确实生得太像。不知姑娘家中可有姊妹?”
    “小女子是家中独女,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昨夜去绣庄赶制绣品,途经酒栈,发现公子在栈边喝酒,醉得不醒人世。惟恐公子感染风寒,这才……”
    说罢,红云拂面,垂下眼帘,让人暗生情愫。
    “莲心,我终于找到你了!难道冥冥之中有苍天相助吗?”
    或许是我炯炯的目光太过灼热,莲心深含酥颌,隐隐露出含羞之色。鬓发微垂,香腮雪项,绝尘之态,婉若仙凡。
    恍惚间,我忆起伊人仙物尚在我怀中,连忙将其掏出,牙白的光晕温婉柔和,“此物乃在下与姑娘相遇之时,姑娘在天台上不慎遗失之物,现在物归原主。”说罢,我将玉佩交还给了莲心。
    “多谢公子!此玉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也是家母留给小女子唯一的一件遗物。公子有心将它拾来还我,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莲心低眉一笑,纤身浅蹲,激起我心中涟漪重重。
    此时,我微微侧身,随身所带的画卷落地,美人像,白莲池,和我的深深情意都一览无余的展现在眼前这位“清雅若月娥”的绝世佳人眼底。
    “这是……公子,你……”拿过已然泛黄的画卷,莲心顿时惊愕不已。
    “不错,莲心,早在我在西子湖畔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已经相思成狂。期盼与你再邂。‘白莲馨月’上你高超的才华更是让我欣羡不已,如今酒栈的窘态也是你的清丽脱俗所赐。我想我已经相思成疾,病入膏肓了。”我激动的不能自已。
    “公子……”莲心红霞拂面。
    然后,我不由分说的起身将伊人揽入怀中,相拥良久,安静,安静,安静的只听得见彼此的鼻息,和这整夏的蝉鸣,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翌日,晨光熹微,我们来到熟悉的湖畔,岸柳烟然,染了池中的莲,一叶扁舟停靠岸边。
    “莲心,这一池白莲甚是清雅,不如你我借这一叶扁舟,赏一赏这湖光山色,不知你意下如何。“我深情相望。
    和风拂动伊人白色裙边,如一朵娇羞的白莲。
    “那就如公子所愿吧!”
    我携着伊人的纤纤素手,欣然前往。我将小舟拖近,扶伊人上船,而后我紧随而上。
    池中开满白莲,袅袅娜娜,几乎看不到湖面。一阵风来,白莲和风而动,才隐约露出碧波一隅。
    我们泛舟湖上,伊人坐船头,我坐船尾。
    “这一池白莲真是美不胜收,难怪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果然名不虚传!”
    “确实如此,当年苏东坡老前辈如果在此泛舟,一定会写出更加不俗的文章!”莲心道。
    “对了,莲心,你一人独居湖畔,无人相伴,那你平日里是如何度过的呢?”
    “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虽独居这湖边小楼,但也绝非闲人。我常常与莲为伴,观莲,种莲,采莲,自然对这湖中的莲花十分了解,加之我幼时喜欢刺绣,这一带又盛行苏绣,所以平日里就做些苏绣,既可打发时光,又可饱暖。”
    “哦,姑娘还会刺绣,真是不简单啊!那姑娘绣的花鸟鱼虫一定十分生动吧!”我对眼前的佳人有些好奇。
    “呵呵,我做苏绣不会绣什么花鸟鱼虫,小女子手拙,只会绣最熟悉的莲花。”
    “果真如此,我倒很想看看姑娘的莲花绣得是否与姑娘一样清雅脱俗!”我欣赏的笑道。
    “公子说笑了!”莲心浅笑。
    小舟前行着,经过了屹立的雷峰塔。
    “这塔怕是已有百年了吧!”我拂袖感慨,“小时候,常听老人说塔下镇着一只千年的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此事。”我笑道。
    莲心垂目沉思片刻,道:“难道这天下的妖都要被人所唾弃,镇压吗?”
    “人妖殊途,妖大多为祸人间,凶残无比,自然遭人唾弃、镇压。”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
    莲心侧目而望,若有所思。
    “有些妖确实为祸人间,可凡事皆有好坏之分。妖有好坏,人分善恶,人间难道就没有杀伐纷争吗?”
    “姑娘何苦为妖辩驳呢?害人者,皆为妖。妖者,皆害人。”我义正严词。
    “公子之言未免有些过重。佛家言‘万物轮回’,上界之仙或许就是前世之人,凡间之人若作恶多端,飞扬跋扈,来世也会沦为下界之妖啊!”伊人柔声中略带委屈之音,令我不忍再作争辩。
    “姑娘所言或许也有些道理吧!唉,今日你我难得有雅兴在此泛舟,不提那些败兴致的话了。你我继续赏荷吧!”
    我话锋一转,顿觉气氛轻松许多。但心中却暗自疑惑:莲心是凡间女子,提及妖时为何如此激动,难道……此刻,我又联想到上次酒栈听到的闲言碎语,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女子,莫非真的是……
    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眼前这个女子素袂飘飘,眉清目秀,说是上界之仙倒还有几分委屈了她,怎会是下界之妖呢?我望着她,想得出了神。
    “公子,”莲心探首轻唤。
    “哦”我兀自答道。
    “公子有心事?”莲心轻抚鬓发,微挑秀眉,关切的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一池白莲不知最初是何人所种。开得如此袅娜,真是媚而不娇,艳而不俗啊!”我心中有些愧疚,生怕伊人知道了我刚才的邪思。低下头,拨弄着衣襟。
    “这湖中白莲非凡物,想必种她的也必是一个清雅绝伦的仙子吧!”莲心莞尔一笑,俯下身,拨水弄白莲,
    “这白莲的精华在这莲蓬之中,而这莲蓬的精华就在这莲心之中啊!公子,你可知,莲心是这白莲的魂啊!”说罢,深情的望着我,那一双传情之目,仿佛这西子湖的一泓秋波,缓缓的倾泻于我胸中,令我如醉如痴。
    “是啊,莲心就是白莲的香魂,只有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人,才配得上这样雅致的名字啊!”我叹道。
    莲心浅笑不语,挽起红袖,摘了一只莲蓬,放入事先备好的丝绢手绢中,轻轻包起。
    忽然,莲心捧心而泣,表情痛苦的扭曲起来。
    “莲心,你怎么了?”我上前抱住她,心急如焚.
    也许是苍天怜悯这娇弱的苦人儿,雨如泪下。
    我放下莲心,疯狂的用手臂划着水,完全忘了桨的存在,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我咆哮着,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分明心中有种又咸又苦的东西在流淌。我的手仿佛被赋予了什么神力,竟然比桨还快,瞬时间便靠了岸。
    此时,莲心已经在我怀中不能动弹,娥眉微蹙,粉面紫涨,娇喘微微。
    “莲心,莲心!”我紧抱伊人,声嘶力竭的呼唤着她。而她神智尚清,只是已经痛苦的不能言语。我心如刀绞,立刻脱下青衫,为伊人遮雨。
    我在雨中歇斯底里的奔跑着,任雨水击打。
    “易公子,您这是?”
    店家见我狼狈而来,不免有些惶恐。
    店中食客皆瞠目结舌,顿时鸦雀无声。连斟酒的小二都呆立而望,酒浆洒了一地也无人责问。酒栈的空气瞬时凝固。
    我无暇顾及左右,心中只有怀中的伊人。我片刻不停的闯入这凝重的空气,留下身后的风言风语。径直奔向客房,夺门而入。小心翼翼的将怀中娇喘的伊人轻放在卧榻上。
    “莲心,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我来不及披上衣服,就准备出去。
    “公子,不……不必了,只需将这莲蓬……熬汤予我内服即可……”
    莲心捧着心,稍稍起身,气息微弱,眉心微蹙。
    “莲心,快躺下。你等着,我这就去熬。”
    我接过她手中紧握的丝绢手绢,将它打开,取出莲蓬。然后飞身下楼,叫了一个侍女。
    几个时辰以后,侍女为莲心沐浴更衣,我站在门外,着急的等着。可自诩为君子的我,隔窗看着出水伊人的倩影,也未免心神荡漾,邪念丛生。
    “公子,你进来吧!姑娘已经沐浴过了。”
    侍女云儿道。
    “你先下去吧!”
    “是。”
    我慢慢扶起伊人,端着青瓷小碗,一口一口的喂给她。
    莲心半闭着双眸,眼神中尽是倦怠,粉面略显苍白,叫人心生怜悯。
    “莲心,你睡下吧!”我轻轻将伊人放下。
    坐在小桌前,想:这莲蓬虽可入药。但只可清热安神,这治疗心悸倒是闻所未闻啊!难道这女子真有几分仙气护体,连这小小的莲蓬都可以发挥如此神奇的效用?
    眼前已经睡去的伊人牵起我胸中绵绵情意,也生起我心中层层疑云。这女子确是奇人,她就像一本不知道结尾的书,吸引着我一直读下去……
    随着夏夜的虫鸣,我渐入梦乡。
    梦中,一位素袂飘飘的仙子凌波而来,莲香满塘。我刚要抓住她的水袖,她便化作青烟,腾入云霄了……
    “公子,姑娘醒了!姑娘醒了!”云儿叫到。
    我急忙从木椅上站起,跑到莲心床前。侧坐在她身边。
    “莲心,你终于醒了!”
    我将她的纤手放在我胸前,紧紧握住,不敢松开半分,生怕眼前这病弱的可人儿化作青烟,从我身旁飞走。
    “莲心,这些日子我真怕你有什么大恙!我一刻不敢偷闲,一刻不敢多睡,胸膛里像有刀子绞着我的心。我怕是你的病还没好,我的病就入了膏肓了!”
    我动情的诉说着,仿佛一个思闺的妇人。眸子里尽是绵绵的情意。
    见势,云儿莞尔而笑,静静离去。
    “别傻了,我不会离开你的!都是我不好,看你都瘦了!”
    莲心用手帕擦着我灰蒙蒙的脸,香气扑鼻。我望着她柔情似水的清眸,脑中云雾飘渺,似要醉去了。
    我心中暗自得意:若不是当日我突发奇想,前去西子湖,也不会邂逅这婷婷佳人。若不是我去“白莲馨月”,更不会欣羡这绝世才女。若不是我去“醉里寻”寻醉,又哪里来我今日的如痴如醉呢?
    想着想着,我不禁笑了出来。
    “公子笑什么?”莲心侧目而望,轻声问道。
    “我只不过笑我一介书生,丝毫不通医术,尽然把姑娘你治好了!”
    “公子学富五车,自然触类旁通。”
    “莲心,你还叫我公子?”我别有用心的问。
    伊人浅笑不语,嘴角漾起碧波一潭,乱我心弦。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于是翻天覆雨,芙蓉帐里醉春风。素衾上写下桃花点点。
    “莲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将用我的一生与你相守!”
    我握住伊人的玉手,盟誓到。
    莲心不语。垂目而泣。
    “清轩,也许你我缘分将尽,时日不多了。”
    莲心娇弱的瘫倒在我怀里。
    我紧紧抱住伊人,良久,才问,
    “莲心,你怎么了?你的心悸病不是喝了莲子汤就会好吗?你不准多想!”
    “莲心一人遭罪即可,怎可让你一同受苦?”
    莲心泣不成声,雨损梨花。
    “莲心,你在说什么啊!”
    我将伊人抱得更紧了。
    为了让莲心的心悸病彻底好起来,我携着她去了附近的灵隐寺。据说这是这里最富盛名的寺庙。达官显贵,王侯将相皆来此还愿。香火甚旺。
    为了显示虔诚,我们晨光微露便起程了。路上鸟语花香,炊烟袅袅。也有许多和我们一样前去还愿的路人,行色匆匆,却满怀希望。
    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就来到了灵隐寺。
    这寺庙确实名不虚传:僧侣尼仲,浩如烟海;香客凡众,不绝如缕。檀香冉冉,使人内心宁静,暂时忘却了世间纷杂。
    堂前,一尊金佛,佛光耀眼。一位百年老僧,在佛前参禅。形销骨立,却稳如泰山。面容枯槁,却神色安祥。袈裟古旧,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名贵的天竺丝绸做成的。胡须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智慧,用它难以置信的长度讲述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还未走近,就感到一股强气从脚底袭来。
    我和莲心跪于佛前,匍匐在地。良久,才徐徐起身。
    我在心中默念:“佛啊!求你让我们结一段尘缘。哪怕让我万世不再流连人间!”
    莲心也虔诚的许愿。我不知道她许的是什么愿。但我敢肯定那是关于我们的尘缘。
    不经意间,我看见坐禅的老僧微微摇头,然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我心中不禁生起阵阵寒意,有种不祥的预想。
    拿过僧人手中的签盒,莲心慎重的摇了摇,一支顶端有缺口的木签冲了出来。
    我们神色慌张,不知道佛给了我们怎么样的答复。
    “施主,下下签,上书‘天人永隔’。”
    僧人道。
    我们顿时失色,莲心扶起我。
    “清轩,我们走吧!”
    “没什么,莲心,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签罢了。不碍事的!”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身后,老僧的一句“孽缘”此起彼伏……
    我扶着娇弱的伊人,踏着路人的笑声回到了客栈。客栈里的旅人向我们投来怪异的目光。
    “就是她,一身怪病,不知道是什么病,每天软弱无力!”
    “莫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易公子也不怕染上身!唉!”
    “易公子一表人才,饱读诗书,竟败在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真是红颜祸水啊!悲哉悲哉!”
    我们沿木阶而上,一路上伊人本就羸弱,被栈中人这样一污蔑更是难过,不禁拂起泪来。
    “莲心,这里闲人甚多,你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明日我就带你换家客栈。”
    我胸中有些压抑,但不愿让他看穿我的心绪。
    “不必破费了,清轩。我们还是回我的小宅吧!如此一来,也清静许多。”伊人红泪沾巾,娇喘微微。眉间那许多愁让人不忍去看,看了怕是心上要结一层霜。
    “莲心,我们现在就走吧!”我不忍看到伊人如此憔悴伤心,说到。
    莲心默允。
    我像一阵秋风,卷着伊人赶至府上。破门而入,将她放在软榻上。
    “莲心,你好生歇息,我去炖莲子汤给你。”我掩门而出。
    守在炉前,伊人的那句“你我时日不多”萦绕心间,久久不能散去。汤沸了,我也没有察觉。不觉一罐莲子汤就成了黄羹。我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的将汤罐端起,也顾不得烫了。
    我将“黄羹”舀起,难堪的说:“莲心,实在不好意思。我在家中从未做过庖厨之事,这莲子汤才熬成这副模样。要不,我把它倒掉吧!免得让你难以下咽。”
    “清轩,不必了!你一片心意,我怎能挑三拣四。”
    说罢,端起碗,将黄羹吃了下去。
    我望着眼前这个眉心若蹙的女子,心中漾开了一江春水,漾开一圈一圈迷恋的波,圈住了我的凡心和诉之不尽的怜惜。我发誓:一定要用一生来疼惜这个女子,直到我死去。
    吃过莲子羹,莲心睡下了。我守着伊人到黄昏。
    “莲心,你醒了!”我见伊人苏醒,忙将她扶起。
    “清轩,我想出去走走。”莲心声若游丝,系我心弦。
    华灯初上,夜凉如水,这街市繁华的似流动的《清明上河图》。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夜灯的光晕撒在春色满溢的一张张脸庞上,让人忘了已然入夜,觉得生活在人间,真好!
    路过一个首饰摊,莲心停下了脚步。她拿起一个精致的莲花簪,细细端详。
    “姑娘好眼光,这个发簪可是小摊最好的货色啊!配姑娘这惊天之貌正是天作之合啊!”
    “莲心,喜欢吗?不如我替你买下吧!”
    “清轩,不必了。”
    “这位公子是您的相公吧!公子,您能娶到这么天姿国色的姑娘为妻,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啊!”
    我听罢此言,十分高兴。我当即拿出银子,给了摊主,便携伊人而去了。
    灯火阑珊处,我与伊人戴簪。看着她粉面含春,眉目传情,浓密的乌发遮住了我的双眼。我轻取发簪,与她戴上。
    莲心垂下眼帘,抚弄发簪,娇羞的笑了。
    披着满城的月光,我们携手回到了伊人府上。
    看着眼前的伊人,我情难自禁。
    我挟着伊人的香肩,对月起誓:“苍天在上,我易清轩,今生今世只爱莲心一人,甘苦同担,生死与共,若他日有违此言,人神共愤,天打雷劈!”
    莲心捂住我的嘴,“清轩”。
    “莲心,此次,我来这西子湖本是想养精蓄锐,提名金榜。只是今日遇到你,真是不知道何去何从了。江山与美人,我愿选美人!”
    “清轩,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切不可为我,而放弃似锦前程啊!”
    “莲心,我”
    “好了,清轩,眼看考期已近,你明日就起程赶考吧!我莲心一定等着你回来!”
    “莲心!”我紧紧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感激不尽,“他日我金榜题名,一定回来迎娶你过门!”
    莲心喜极而泣,红泪沾巾。
    我们相拥良久,直至油尽灯枯。
    翌日清晨,我们同行至驿站。
    莲心依依不舍的与我作别,三步一停,七步一颦。我背上行囊,感到肩上的不仅是行囊,还有伊人的嘱托和希望。我一定不能辜负了这可人儿!带我回来时,便是二人喜结连理之日!
    我匆匆奔赴考场,不敢有一刻停留。加上快马,我3日便到了京都开封。
    开封不愧为京都,果然不凡。单是街市接比杭州要雍容华美得多。如果说杭州是清新伊人的话,开封理当是华丽贵妇。不过平心而论,我还是更喜欢杭州的清丽脱俗。可能是因为我太眷恋莲心,所以爱屋及乌吧。
    开封的花街柳巷也比杭州多得多,往来与这些烟花之地,有许多浓妆艳抹的水性女子缠绕着过客,仿佛水蛇一样妖娆艳丽。还有远渡而来的胡姬,尽显异国风情。王孙公子,风流逸士,往来其间,把酒言欢,醉生梦死。
    我虽然也有些迷醉,不过我不能负了远在西子湖畔等我的伊人,于是穿过红杉浪羽,直奔考场。
    考场内管理森严,有数名舞弊的考生被逐出了考场。我恪守考纪,文思泉涌,笔下生风,很快就写完了,高兴的坐在考桌前,欣赏我的旷世文章。考官经过,频频点头。
    走出考场,我胜券在握。带着惬意的心情,我来到了开封的一家客栈暂住,等着皇榜贴出。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客栈出奇的热闹。一行人身着红衣,吹拉弹奏,锣鼓喧天,八抬大轿稳如青钟。一个差人跪在我脚下,一纸圣旨将我十六年的梦想带进了现实。我被人扶上轿,日夜兼程,5日便到了杭州西子湖畔的伊人小宅。我迎着看客惊羡的目光走进了莲心闺中,旁人都道:“哪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招了这仪表堂堂的状元郎为夫,定是位美若仙子的小姐啊!”
    听着众人的赞许,我如沐春风,可进入闺房后眼前的一幕却让我顿时失神。
    只见伊人倒在床上,双目紧闭,口吐鲜血。一手捧心,一手拿着正在绣的苏绣,死死不放。上绣一朵白莲,血迹斑驳,已成了血莲。我拿起这苏绣,颤抖着手臂,泣不成声。
    我突然想起灵隐寺老僧的那句“孽缘”,马上抱起伊人,飞奔而去。路人皆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到了灵隐寺,寺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年轻的扫地僧,扫着落尘。我抱着伊人,飞步入了禅房。禅房正中,一个“禅”字赫然入目,一眼便知是怀素的狂草,缥缈飞逸。一张古塌,四把檀木椅,冉冉升起的檀香,一尊古佛,矗立堂前,肃穆庄严。
    古塌前,老僧正在闭目参禅。
    “施主,老衲等候你多时了。请坐。”
    我哪里还有心情坐。慌忙道:“大师可有方法医治莲心姑娘?”
    “已去了,不可回。此女子并非凡间女子,她乃观音大师莲池中的一朵白莲,因偷饮了羊脂玉净瓶中的圣水,被贬下凡间,做了西子湖中的一朵白莲,但观音大师慈悲为怀,没有收她的仙元,她才可幻化为人,与施主你结识。可是人仙岂可结合?她有仙元在身,莲心藏于体中,只要动了凡心,便会元神俱灭而死啊!孽缘啊!种孽因,必得孽果啊!唉!”说罢,转身抚须。
    “大师,莲心难道必死吗?”
    “非也,若由种孽因者为她终身超度,她便可停留人间,百世为莲。”
    “大师,我愿削发为僧,终生为莲心超度!若莲心百世为莲,我愿百世为泥!”
    “善哉!善哉!世间男的又是猪这般痴情的男子啊!罢罢罢,老衲就成全你吧!”
    说罢,青丝尽落。
    这以后,便有一个小沙弥,长年累月的诵着经,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十几年如一日。直至油尽灯枯,斯人已逝。
    数十年后,西子湖白莲满池,袅袅娜娜,游客不绝如缕。然而世人不知,这池中有一朵白莲,分外清丽,而白莲身下一寸泥,已恋了白莲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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