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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失所在流光溢彩之地

来源:小说故乡 作者:于一 2020-05-25

在我离开村子的这么些年,一直有人在打听我的下落,他们企图从我的父亲母亲,我的亲戚朋友,甚至于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口中打探我的任何消息,但是他们在艰难的事实面前都无功而返,因而他们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显得郁郁寡欢。 

我的父亲母亲亲戚朋友,都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发疯地打探我的消息,他们只知道这群人自打来了我们村子开始寻觅我的踪迹开始,就一直未曾离开过这个村子,估计他们来之前并未考虑到寻觅的过程会如此艰难,所以他们的口粮衣物等等,都备得有些单薄。于是,隔了一段时间,村子里多了一帮乞丐。 

我想说的是,他们并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在打探我消息的时候总是那么和蔼可亲,虽然他们常常衣食没有着落,但是村子里也没有发生任何偷盗事件。他们循规蹈矩,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不但没有破坏这个村子的治安,反倒是村子里闹事的人看到这些人在村子里整天四处乱晃,乍一看像是巡逻的,而且看架势人还挺多,基本上都不敢在村子里闹事了。 


我记得从我离开村子算起,至今已五年有余了。这帮寻觅我的人一直未肯撤去,这对我而言是种莫大的压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知道我的眼睛里都带着血丝,我知道那血丝里带着羞愧与担忧。在这五年内,我成了一个流离失所的人,每天担惊受怕,即使外出觅食,也总要找一些枯枝枯叶扎在头顶,以求达到隐蔽的效果。 

我说过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我的成功失败,所有东西都藏着掖着放在心里,我害怕我会成为疯子,于是我开始幻想周遭的树木是我的听众,脚下的小草也能为我的话语点头,他们都有血有肉,却对我的倾诉毫无不满之意。 

在我隐居的山腰下面,有一条逆流而上的河,我把它假想成是陆地吸取大海的吸管,河里的鱼通体金色,但是都瘦骨嶙峋,它们喜欢吸食河岸上的泥土,所以往往因为营养不良而命绝于河岸。虽然我对肉食已经久无碰触,并且有着极强的渴望,但是这些金色的瘦鱼,却丝毫勾引不起我的食欲。 

我居住的山腰长满了红色的小草,它们大都坚韧无比,我必须在附近找石头才能将它们敲下来,作为我生活中的刀具使用,红色的小草呈尖刀形,草的顶端到了每年的春季,都能开出紫色的花朵,所以一到春季,我就为这些肆无忌惮的紫色花朵困扰,因为它们往往会招来很多麻雀去啄食它们的花蕊。那时候铺天盖地全是这种长相奇丑的小鸟,搅扰得WR夜不得安宁。 


在这里我必须得描述一下我的村子,或者说,我曾经的村子。我曾经的村子搁在一座土丘上,四周环绕着一年到头无穷无尽的河流,这给村子里的人外出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于是村民们想了很多办法以谋求便利的交通,但往往都无功而返。有一段时间他们从外面请来了一个专治河道的男人,那男人穿着灰白长衫,手上拿修长方盒,往河岸上一站,冲着河道默念一通,拍着胸脯说不出三年,这河道保准干涸,收取了高额费用转身离去。于是村子里开始盛传河道三年之后干涸的消息,但是五年过去,这河道还未曾有半点干涸的迹象。 

村民们大都喜欢在晴天之际爬上枝头乘凉,不管春夏秋冬,一以贯之。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对这个现象曾万分好奇,并四处询问原因,但即便是那些乘凉最为勤快的村民,也对这一现象无法作出解释。为了能体会爬上枝头乘凉的感觉,我还为此从高高的树上摔下,付出了左腿的代价。我的父母以为我丢掉了左腿,从此以后便将痛苦无比,哪知我只有右腿也能健步如飞,当然这是闲话,略去不提。 

我们这个村子有时候半年见不着一滴雨水,有时候雨水却泛滥成灾。雨水泛滥成灾的季节场面会显得特别壮观,某一天你在路上正慢步行走,突然路边的房屋便会被地下喷涌而出的水流抬起,那水是笔直往上喷涌的,待这水流偃旗息鼓,最长的约莫需要二至三周,所以我们村子里每家每户的粮仓里都备足了粮食,以防自家房子在某一天突然被这水流抬高。房子被抬高的高度是无法想象的,有时候你从窗户里伸出手掌,都能抓一把云彩握在手中玩耍。当然并不是所有房子都能被抬得这么高,这完全看水流的心情。我们家曾有一次被水抬高了三丈,而且不到半日便落回地面,为此村民们曾取笑了我们家好些时日。 


我今年二十二岁,我在这个山腰上隐居已达五年之久了,许多人曾在我的山腰下经过,有时候我发现观察他们的举动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有时候路过的人多,互相之间嬉戏打闹,我也会尽收眼底,羡慕万分。我渴望与人交谈,但事实上我一直与草木在促膝长谈,我打心眼里明白它们无法理解我言语中的意思,甚至可能根本听闻不到我的响声,但是作为一种自娱自乐的消遣又何妨呢。 

因为五年未曾和其他人一起生活了,所以我有些不修边幅。我的头发和我的眉毛以及我的胡须,都长得蔓延及地,有时候我闲极无聊,就把它们拿来做风筝的引线,当然,当风筝升至云彩边上的时候,我的头发眉毛胡子会拉扯着我的脑袋,这会让我感觉万分生疼。为了不引起村民的注意,我的风筝都是用一小片树叶做的,然后我的头发密密麻麻穿在树叶的脉络上,待至如鼓声的风起,这树叶便能带动我的毛发,往天空飞去。 

因为在寂寞里住久了,所以我很害怕睡去的时辰,总觉得在睡眠里空无一物,因此当我即将进入睡眠状态之际,我便用红草将自己扎醒,如此循环往复,熬过五年之多。在每次我将自己扎醒之际,我总能发现一面很漂亮的黑色布帘,那上面缀满了金黄圆圈,有时候这些金色圆圈会跳出布帘,与我分享一些精美的故事。 


那些在村子里寻觅我的好人一直还不肯撤去,但是他们的耐心逐渐被消磨平整,这些我都能看到,当他们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他们的耐心就如圆圆的玻璃球一样掉落在地,滚至路边,而后消失。那些玻璃球晶莹剔透,像极了水珠,但是它们掷地有声,掉落在地的时候,它们发出的声响暗哑而沉闷,有时候会将他们往前行走的路面砸出一个坑洼来,当然这些他们并不知晓。 

他们当中有些可怜人不甘心于乞讨的生活,但是却没有任何其他谋生的手段,于是这些可怜人磨着牙不甘地死去,其实我打从心底佩服他们,但是说实话我也是这样的人,这多多少少让我显得有些自恋,基于这种不是那么光明的倾向,我对自己的思想有些鄙夷。 

村民们觉着这些可怜人的精神有些高尚,便开始对这些死去的可怜人产生些许敬仰,那些先前还在乞讨的好人,也因此开始停止乞讨生涯,转而接受村民的供奉。 


若干年后,当我重新回到村子的时候,那些好人已经不记得来这个村子的初衷了,他们也不记得我究竟是谁了,即使我刮了胡子,理短了头发,甚至将拖在地上的眉毛剪回原形,他们还是无法回忆起我是谁了。对此我深表遗憾,原来时光不但可以消磨人的年龄,还可以消磨人的记忆,而这一切都源于我这个罪魁祸首。 

若干年前,我从他们脑袋里偷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甚为美好,流光溢彩,旁枝斜出,它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它可以让一张白纸成为一段音符,也可以让一张白纸成为一段故事,它可以描述笑容落地生根,也可以描述泪水逆流而上,它每一处都有一段隐喻,却每一处都藏匿得极为深刻。 


我回到村子见到这些的时候,我却打心眼里不想再在这个村子待下去了,因为我掠取了我所能掠取的,而我无法掠取的,也是我绞尽脑汁想逃离的。 

在我回到这个村子的第二天,我便决定重新踏上流离失所的逃亡之路,但是村子周围不再逆流而上的河水,却困住我,再也无法让我突破重围。于是忧愁郁郁葱葱,我唉声叹气。我健步如飞的右腿,和我已经虚无的左腿一起,再也无法健步如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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