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经典散文文章选辑》历代文章大家手笔(21)

　　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往?”

　　其人曰：“尧为天子。”

　　然则仲尼之圣尧 〔10〕 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令耕、渔不争，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楚人有鬻 〔11〕 楯与矛 〔12〕 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 〔13〕 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楯，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誉，矛、楯之说也。

　　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 〔14〕 ，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 〔15〕 ，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 〔16〕 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

　　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矫下者 〔17〕 ，庸主之所易 〔18〕 也。将治天下，释 〔19〕 庸主之所易，道 〔20〕 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

　　注释

　　〔1〕 历山：又名舜耕山，在今山东历城南，相传舜曾在此耕地。

　　〔2〕 侵畔：相互侵夺田界。畔：田界。

　　〔3〕 甽(quǎn犬)亩正：田界规整。甽：同“畎”，田沟。此句意即：一年后再没有侵夺田界的事发生。

　　〔4〕 坻(chí池)：水中高地，渔人立脚的地方。

　　〔5〕 让长：让地方给年长的人。

　　〔6〕 器苦窳(yǔ雨)：制出的陶器苦于不结实。

　　〔7〕 救败：救正缺陷。

　　〔8〕 信仁：实在仁德。

　　〔9〕 躬藉处苦：亲身参加艰苦的劳动。躬：亲自。藉：临，参加。处苦：处身艰苦的环境。

　　〔10〕 圣尧：尊崇尧为圣人。圣：在这里作动词用。

　　〔11〕 鬻(yù玉)：出售，卖。

　　〔12〕 楯：同“盾”，盾牌，战时用来防御的兵器。矛：兵器名，长柄有刃。

　　〔13〕 陷：刺透。

　　〔14〕 已一过：消除了一个过错。已：停止，终结，消除的意思。

　　〔15〕 前面的“有尽”二字，据清人顾广昕云当为衍文。

　　〔16〕 中程：合乎规格。

　　〔17〕 处势而矫下：身居权势的位置上，用命令矫正人民的错误。

　　〔18〕 庸主之所易：平庸的君主也容易做到的事。

　　〔19〕 释：放弃。

　　〔20〕 道：取道，行。　　(芦　荻 注)

　　礼记

　　《礼记》是儒家经典之一，相传为汉代戴圣所编选，亦称《小戴记》或《小戴礼记》，以别于戴圣叔父戴德编选的《大戴记》。共有《曲礼》、《檀弓》、《礼运》、《大学》、《中庸》、《乐记》等四十九篇。全书除有关我国古代社会情况和各种礼节制度的记述外，还包括了一些孔子及其门人言行的小故事，其中有的对今天的读者还有一定的意义，文笔也较简洁生动。檀弓，战国时鲁国人，善于礼，因以名篇。

　　苛政猛于虎(《檀弓下》)

　　本篇通过一妇人家中祖孙三代死于虎的故事，点出“苛政猛于虎”的主题。全文仅八十余字，有背景，有人物，有问有答，更有由此而自然得出的结论。层层写来，文字简洁具体，有说服力。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 〔1〕 而听之，使子路 〔2〕 问之曰：“子之哭也，壹 〔3〕 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 〔4〕 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 〔5〕 识 〔6〕 之，苛政猛于虎也。”

　　注释

　　〔1〕 式：同“轼”，车前横木，作动词用，靠在横木上致敬。

　　〔2〕 子路：仲由字子路，或称季路，孔子弟子。

　　〔3〕 壹：实在。

　　〔4〕 舅：丈夫的父亲。

　　〔5〕 小子：对学生的称呼。

　　〔6〕 识(zhì志)：记。　　(刘瑞莲 注)

　　宋玉

　　宋玉(前二九○?——前二二二?)是稍后于屈原的楚国文学家。关于他的生平，知道的不多。据说曾在楚怀王、楚襄王时候做过文学侍从一类的官。在创作上颇受屈原的影响。他的作品富于想象，擅长用夸张手法描写事物，其中某些篇章思想性、艺术性都较高。其代表作是《九辩》。

　　风赋

　　宋玉是早期赋体的作者之一，他的《风赋》和《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对汉赋有着直接的影响。在《风赋》中，他形象生动地描绘出风的动态，把风分为“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两种，揭露出当时社会生活中存在着的不平等的现象，是一篇相当巧妙而生动的讽刺文章。

　　楚襄王 〔1〕 游于兰台之宫 〔2〕 ，宋玉、景差 〔3〕 侍。

　　有风飒然 〔4〕 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 〔5〕 ，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 〔6〕 ?”

　　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 〔7〕 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 〔8〕 ，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 〔9〕 ?”

　　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 〔10〕 ，空穴来风 〔11〕 。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12〕 。”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 〔13〕 ?”

　　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14〕 ，侵淫 〔15〕 溪谷。盛怒于土囊 〔16〕 之口，缘太山之阿 〔17〕 ，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 〔18〕 ，激扬熛怒 〔19〕 ，耾耾 〔20〕 雷声，回穴错迕 〔21〕 ，蹶石伐木 〔22〕 ，梢杀林莽 〔23〕 。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 〔24〕 ，冲孔动楗 〔25〕 ，眴焕灿烂 〔26〕 ，离散转移 〔27〕 。故其清凉雄风 〔28〕 ，则飘举升降，乘凌 〔29〕 高城，入于深宫。抵华叶而振气 〔30〕 ，徘徊于桂椒 〔31〕 之间，翱翔于激水 〔32〕 之上，将击芙蓉之精 〔33〕 ，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 〔34〕 ，回穴冲陵 〔35〕 ，萧条众芳 〔36〕 。然后徜徉中庭 〔37〕 ，北上玉堂 〔38〕 ，跻于罗帷 〔39〕 ，经于洞房 〔40〕 ，乃得为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 〔41〕 人，状直憯凄婪栗 〔42〕 ，清凉增欷 〔43〕 ，清清泠冷 〔44〕 ，愈病析酲 〔45〕 ，发明耳目，宁体便人 〔46〕 。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注释

　　〔1〕 楚襄王：即顷襄王(前二九八——前二六二)，楚怀王之子。

　　〔2〕 兰台之宫：宫苑名，旧址在今湖北省钟祥境内。

　　〔3〕 景差：楚大夫，以辞赋著称，今传《大招》一篇，即为景差所作。

　　〔4〕 飒(sà萨)然：风声。

　　〔5〕 披襟而当之：敞开衣襟迎着清风。

　　〔6〕 “此风”两句：这风是我和百姓一起享受的吗?邪，同“耶”。

　　〔7〕 溥(pǔ普)：普遍。畅：畅通。

　　〔8〕 加：这里作“吹到身上”解。焉：语尾助词，这里兼有“他们”的意思，即指上文贵贱高下之人。

　　〔9〕 岂有说乎：难道有什么理由解释吗?

　　〔10〕 枳句(zhǐ ɡōu只勾)来巢：枳，枳树，实可作药。句，弯曲。此句意即：枳树枝干弯曲，故飞鸟常来作巢。

　　〔11〕 空穴来风：有空隙的地方，往往就有风。

　　〔12〕 “其所托”两句：由于人们所处的地位不同，所受的风自然也就不同了。

　　〔13〕 始安生哉：开始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14〕 青苹：水草。末：颠，尖端。

　　〔15〕 侵淫：逐渐进入。

　　〔16〕 盛怒：形容风势之猛。土囊：大山洞。

　　〔17〕 缘：沿着。太山：大山。阿：山洼。

　　〔18〕 淜(pínɡ平)滂：风吹在物上的声音。

　　〔19〕 激扬(yánɡ杨)：形容风声很大。熛(biāo标)：火飞貌;熛怒，形容风势越刮越猛。

　　〔20〕 耾耾(hónɡ红)：风声。

　　〔21〕 回穴：回旋。错迕(wù误)：错乱，风盘旋回翔貌。

　　〔22〕 蹶(juè倔)石：摇动石头。伐木：折断树木。

　　〔23〕 梢杀：冲击;梢，击。莽：丛草。

　　〔24〕 被丽披离：四散貌;这里形容风力四面分散。

　　〔25〕 冲孔动楗(jiàn建)：楗，门栓。这句连上两句的意思是：当风势渐小、风力分散的时候，便只有钻越小孔和冲动门栓的力量了。

　　〔26〕 眴焕灿烂：景物鲜明的样子。这里是说：微风吹动水波和花草时，呈现灿烂的光彩。

　　〔27〕 离散转移：微风吹来，向四方轻轻地飘散。

　　〔28〕 雄风：这里宋玉认为楚王和一般百姓不同，说楚王受到的风是雄风，平民百姓受到的风则是雌风。即上文所说：“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的意思。

　　〔29〕 乘凌：上升。

　　〔30〕 “抵华叶”句：抵，触动。振气，发散香气。这句说：微风吹动花叶，芬芳四散。

　　〔31〕 桂椒：桂花树和香椒树，桂花和椒子都有香味。

　　〔32〕 激水：急流。

　　〔33〕 芙蓉：荷花。精：花。芙蓉之精：就是荷花。

　　〔34〕 “猎蕙草”句：猎，掠过。离，分开。概，吹平。被，同“披”，分开。以上这些动词都是形容风吹来时，花草树木展现的各种形态。蕙草、秦蘅，都是香草。夷，辛夷树。荑杨，初生的杨树。

　　〔35〕 冲陵：冲击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