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沧桑》第六章：四槐树伏击战(3)

　　部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东西两关的百姓几乎全拥出来了，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队，把部队分割包围了，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据说四支队个个能飞檐起壁，从鬼子头上一飞，就把脑袋提去了。眼前这破破烂烂的七长八短的队伍与他们盼望的传说的相去太远了。可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有老太太去掀得贵的胳膊，看胳肢窝里是不是真有翅膀。那天的晚饭募给队几乎没费口舌就筹到了极为富余的熟食。尽管最多的还是煎饼、窝头，但家家户户拿出了最好的吃食来招待他们是不容置疑的。得贵他们并没吃到各人心里列出的美味佳肴。他们倒是真的吃到了白菜熬肉，但一桌上只有那么一小盆。芹菜、土豆、豆芽、粉条、炒地瓜条……一瓷碗一瓷碗五花八门的菜是各家各户送来的。 　　 

　　部队只在城里住了一天，就沿博莱路向淄博方向行军。路上又收编了两个中队，同时沿途村子不断有人参加部队，一大队达到八百多人。人马一多，吃饭成了大问题。部队是一面行军一面募集，进入北部山区后，这里村子普遍贫穷，许多人家还出去讨饭，哪有吃的给部队？早饭吃到晌午，晌饭吃到晚上，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首先受不了的是三中队。得贵他们这帮人。在山里野了这么多年，部队的纪律再严也抵挡不住他们饥饿的肚皮。再就是收编的那些国民党溃兵，他们一路上溃败，但也是走到哪抢到哪，手里有枪，谁能拿他们怎么样，何时受过这样的约束？用石成玉的话说，简直是给带上笼头了。后来有一天夜里就有人偷了老百姓的鸡，钻到碾棚里架起火来吃了烤鸡。偏偏被偷的是个孤寡老太，偏偏她只有一只鸡，偏偏这只鸡是她的重要经济来源，偏偏这老太有一张好嘴巴。找到部队而且要见官最大的。林浩政委和洪涛司令接待了她。她虽没上过一天学，但她却无师自通欲抑先扬，把部队夸了个遍，而后话题一转说我的鸡好端端的不见了，今早上在碾棚里找到了一堆鸡毛和吃剩的鸡骨头，鸡骨头是不是她的鸡的，但鸡毛她敢打保票，她那只花豹子全村没有第二只。说到她那只苦命的花豹子鸡，她的眼泪就来了。今春她换了十只小鸡，先是被老鼠咬死两只，后来被雨水灌死三只，那场鸡瘟又死四只。最后这只花豹子秋前又长痘子，连眼睛都糊住了，她一粒米一粒米的喂，一口水一口水的灌，每天都拿猪油抹，总算才活过来。可是，如今又活不见鸡死不见尸……由苦命的鸡想到她的命苦，八岁没了亲爹，十岁做了童养媳，光生女不生男，婆婆骂男人嫌。女儿嫁光后男人又死了，年年就靠养些鸡给她做伴，下了蛋去集上换些油盐。老太太命苦是真的，伤心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把林浩和洪涛都说得眼角发湿，让人去找经理部主任，无论如何先给老太太一块钱，再详细查查这只鸡的下落。 

　　鸡的下落好查，就是猴六那个排的人干的。三中队队长指导员和三排排长周蒙班长猴六上门给老太太道歉。老太太倒通情达理得很，说还道啥歉，都给一块钱了。但事情并没完，当天就专门给三中队三排搞政治学习。林浩政委亲自来讲课，每个班又派了政治战士。这么抓了几天，好象是管用了，大家嘴里牢骚话少了，可是肚子依然半饥不饱。有一天三班班长石成玉对得贵说：兄弟，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想不想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得贵说：想，不想的才是孙子。可是你看看整个部队都这么困难，哪里中队哪个排不是肚皮贴到脊梁上？石成玉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人挪活树挪死，咱还能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当兵打仗，别的不说，首先得填饱肚子吧？我给你说，咱在济南驻扎时不用说了，就是前些时候干梯队，不敢说顿顿有肉，可也天天有菜，日日混个肚儿圆。得贵说：怎么，你又扒了新窝了？石成玉说没有，要有，怎么着也得先通知你老弟一声，咱是一块炸过地雷的，亲兄弟也不一定有这缘份呢。 

　　这天刘盛玉找到得贵说：得贵，这些天饿坏了吧。你看，我把你们带到部队来，连饭也吃不饱，真是对不住呢。得贵说：都一样，人家饿不死咱也能活下去。盛玉说都象你这么想就好了。得贵呀，当年在小阳春，我说过要教你写字，还没教，就吃牢饭去了。现在也不成呢，肚子饿得咕咕叫，手也拿不住笔呢。等日子好过些了，我一定教你。得贵说：都老猴子了，还记得住字。刘盛玉笑了，说：可不是嘛，都有五六年了。等我们到了淄川，就好了。廖容标搞起了个三支队，一千多人呢，活动地界大，当地群众又支持，吃喝不愁呢。又说，得贵，我今天有个事给你说，以后咱们三排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你告诉我一声，或者告诉周队长一声。这支队伍苦是苦，可是正正经经的队伍啊，跟着这队伍准错不了。你说呢？得贵立刻想到石成玉那天找他的事，莫非刘指导员觉察了什么？ 

　　得贵这才注意到，石成玉一直很活跃，三个班里都有他混得很熟的人，就连大哥周蒙也和他很亲近。 

　　这天到了石马镇，石成玉邀大哥周蒙猴六得贵等六七个人去镇上逛逛。他说兄弟我请客，这镇上有家饭店，饭菜好，老板娘更是俊俏。猴六说你算了吧，你饿得眼睛发绿还有钱请客？石成玉说我能敢耍兄弟们？尽管跟着我好了，吃不饱你们把我烤了吃。看来石成玉不象玩笑话，猴六等人兴致很高，经不住撺掇，大哥周蒙只好同意。 

　　果然有家不错的饭店，果然老板娘模样招人。石成玉点了菜，先是上了一大盆白菜粉皮炖猪血，热腾腾的端上来，只听得一片筷子响和趁热吞咽的啧舌声。大家吃了一通，石成玉说要能天天过上这日子就行了。我有个好去处，保证弟兄们天天吃饱喝足有酒有肉。周蒙说：石老弟，不瞒你说，我的一帮兄弟们跟着我混到这样，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是，林政委洪司令对咱们都不错，要说去别外，我还真不舍。猴六说算了吧大哥，对咱好？一个班给安上个狗屁政治战士，那是来监视着咱呢。几个人都应和就是就是。石成玉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事。饿个三顿两顿，能饿倒我们兄弟？可是，人家不信任咱是明摆着的。人家都是这一带的，不沾亲还带故。咱们呢？都是天南海北的兄弟。得贵插嘴说：也不能那么说，洪司令还是江西的呢。东北天津卫河北的都有。石成玉说：你看，就是你老兄是本地人，说话就和咱不一个腔。 

　　老板又上了两个菜后却不见人了。石成玉那时已经有些酒气，拍着桌子说：给爷上菜。给爷上菜。门帘一撩走进一个黑脸汉子，说：菜可以上，可是我先要问一声，你有钱吗？石成玉说老子没钱，你看这是什么？叭的一声把一柄毕首拍到桌上。汉子一挥手，门帘一撩，两指黑洞洞的枪管指住一屋的人。窗户一声响，也有一支枪管伸进来。汉子说：你想耍横，今天咱就陪陪你。上一回你十来个人在我店里白吃一顿，我没敢吭声，这会，老子不怕你了。石成玉说你别胡乱赖人，我什么时候来过你店里？说话底气已经很不足。周蒙站起来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汉子说：你烧成灰老子也认得你。去年鬼子进山东，你们他妈的八万人马一个屁也不放就跑了，一路上还象土匪一样见啥抢啥，在我店里吃我三斤猪头肉不给钱，要给老子子弹，这会老子也有子弹了，看你有钱没钱。石成玉硬嘴说钱没有，命有一条。你知道我们是哪一部分的？我们是山东抗日游击队四支队，有一万多人马。汉子说老子没听说四支队，老子是三支队，人马没有一万，我手头上只有二三十人，可是收拾你们象捻死个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