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经典散文文章选辑》历代文章大家手笔(8)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 〔10〕 ，见说赵王 〔11〕 于华屋之下，扺掌 〔12〕 而谈。赵王大说，封为武安君 〔13〕 ，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 〔14〕 ，白璧百双，黄金万镒 〔15〕 ，以随其后。约从散横 〔16〕 ，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17〕 。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于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絶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 〔18〕 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 〔19〕 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 〔20〕 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 〔21〕 ，山东之国，从风而服 〔22〕 ，使赵大重 〔23〕 。
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 〔24〕 、桑户桊枢 〔25〕 之士耳。伏轼撙衔 〔26〕 ，横历 〔27〕 天下;庭说诸侯之王，杜 〔28〕 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29〕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 〔30〕 ，四拜自跪而谢 〔31〕 。苏秦曰：“嫂!何前倨 〔32〕 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以忽乎哉 〔33〕 !”
注释
〔1〕 羸(léi雷)縢：犹今之裹腿。履蹻：穿着草鞋。
〔2〕 橐(tuó驼)：没有装底，只是缝起来的袋。
〔3〕 黧(lí梨)黑：黄黑色。
〔4〕 纴(rèn任)：织绸。不下纴：不从织机上下来。
〔5〕 喟然：状长叹。
〔6〕 陈箧：把书包打开，把书陈列起来。箧：书包。
〔7〕 太公：即吕望，世称姜太公，曾佐周得天下。《阴符》：即《阴符经》，相传太公所著兵法。
〔8〕 简练：精读和熟记。
〔9〕 期(jī鸡)：满一年。
〔10〕 摩：逼近，经过。燕乌集阙：关塞名，其地不详。
〔11〕 赵王：赵肃侯，名语。
〔12〕 扺掌：鼓掌。形容言谈者有充分的自信力，说话时兴奋激昂。
〔13〕 武安：赵国地名，故城在今河南省武安西南。
〔14〕 革车：兵车。纯：束。
〔15〕 镒(yì溢)：二十四两为一镒。
〔16〕 约从：联合六国。散横：解散六国与秦之间的联系。
〔17〕 关不通：秦在函谷关之西，六国在东，意即六国与秦不通交往。
〔18〕 贤：胜过。
〔19〕 式：作“用”解。
〔20〕 廊庙：朝廷。
〔21〕 炫熿(同“煌”)于道：辉煌显耀于道路之上。
〔22〕 从风而服：犹望风而钦服。
〔23〕 使赵大重：使赵大受其余五国的尊重。
〔24〕 穷巷：穷困的里弄。掘门：掘墙为门。
〔25〕 桑户桊(quān圈)枢：用桑木为门，以弯木为门轴。两句形容苏秦出身寒微。
〔26〕 伏轼：伏在车前横木上。撙衔：勒住马缰绳。这是描写苏秦富贵后出入乘车骑马贵盛的样子。
〔27〕 历：行。
〔28〕 杜：杜塞。
〔29〕 伉：同“抗”，相匹敌。
〔30〕 蛇行匍伏：伏身地上用手足向前爬行。
〔31〕 谢：赔罪。
〔32〕 倨：傲慢无理。
〔33〕 盖：通“盍(hé核)”，岂的意思。忽：小看。全句说：怎么能够看轻势位富厚呢! (芦荻 注)
邹忌讽齐王纳谏(《齐策》)
这篇文章，写齐相邹忌劝告齐王广泛听取全国臣民的意见，改进政治。由于他的劝说具有启发性和说服力，使齐王立即有所领悟，并采取了具体的措施，广泛征询各方面的意见，获得很大的效果。作者对这一历史事件的记述，作了较多的艺术概括。文中邹忌与徐公比美，是情节的核心，作者紧密围绕它生动地描绘了邹忌与妻、妾、客的三问三答，对徐公的观察、比较，对生活经验的分析、总结，由此引申出向齐王进谏的说辞。通过这些细节的刻画，维妙维肖地表现了邹忌这个头脑冷静敏鋭、善于观察分析事理、具有实事求是精神的政治家的形象，较深刻地说明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
邹忌 〔1〕 修 〔2〕 八尺有余，而形 昳丽 〔3〕 。朝服衣冠 〔4〕 ，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5〕 ?”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 〔6〕 ，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 〔7〕 ，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 〔8〕 ，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 〔9〕 ，曰：“吾妻之美我者，私 〔10〕 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 〔11〕 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 〔12〕 。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13〕 。”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 〔14〕 ，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 〔15〕 ，闻于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 〔16〕 ;期年 〔17〕 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 〔18〕 。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19〕 。
注释
〔1〕 邹忌：齐国人，以善鼓琴见齐威王，见三日，威王用忌为相，封成侯。
〔2〕 修：长，指身高。
〔3〕 ：即“貌”字。昳(dié迭)：日侧貌。引申有“光艳”意。一说“昳”即“逸”。逸丽，光艳貌。
〔4〕 朝服衣冠：朝，早晨。服，穿。意即早晨穿好上朝服装。朝服，一作上朝穿的礼服讲。
〔5〕 孰：谁，哪个。城北徐公：齐国出名的美男子。“我孰与”句：我与徐公哪个漂亮些。
〔6〕 忌不自信：邹忌自己不相信。
〔7〕 旦日：明日。
〔8〕 孰：同“熟”。孰视之：仔细地看看他。
〔9〕 暮，寝而思之：晚上躺下来考虑这件事。
〔10〕 私：偏私，偏爱。
〔11〕 威王：齐王，名因齐。
〔12〕 皆以美于徐公：都认为我比徐公美。
〔13〕 王之蔽甚矣：王受的蒙蔽太深了。
〔14〕 面刺寡人之过者：当面指摘我过错的人。
〔15〕 谤讥：原意是说坏话毁谤和讥讽别人，这里用作指摘错误或缺点的意思。市：交易场所。朝：朝廷。市朝：指公共场所。
〔16〕 时时：有的时候。间进：间或有人提意见。
〔17〕 期(jī鸡)年：指一周年。《书·尧典》：“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
〔18〕 皆朝于齐：都来对齐国表示敬意。
〔19〕 此所谓战胜于朝廷：这就叫做在朝廷之上取得胜利。意思是说，像齐国这样，在国内修明政治，用不着对外作战，就能使敌国臣服。 (刘忆萱 注)
鲁仲连义不帝秦 〔1〕 (《赵策》)
战国后期，秦国日益强盛，企图用武力征服诸侯，统治天下。秦围赵国京都邯郸，赵国向魏国求救。魏国虽派晋鄙率兵往救，但因慑于秦国的威力，又命令晋鄙按兵不动，并派辛垣衍去劝赵国尊秦昭王为帝，企图以此来求得邯郸的解围。这种向敌人屈膝称臣以求保全自己的行为，显然是错误的。鲁仲连站在反侵略的正义立场，坚决主张抗秦，反对投降，并和“帝秦派”的辛垣衍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在辩论中，鲁仲连揭穿了秦国的好战本质，并用历史上许多具体事例反复说明“帝秦”的危害性，终于义正辞严地驳倒了“帝秦”的论调，说服了辛垣衍，同时大大加强了赵国抗秦的决心和信心。最后，赵国在魏无忌的救援下，迫使秦国引兵退去。
本篇通过“帝秦”与“不帝秦”的论战和鲁仲连在事成之后不居功受赏的行动，集中地突出了他“不帝秦”和“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的高尚品德。主题极其明确，笔墨也很经济，论辩之词则恣肆纵横，是《战国策》中很突出的一篇。
秦围赵之邯郸 〔2〕 ，魏安厘王 〔3〕 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 〔4〕 不进。魏王使客将军 〔5〕 辛垣衍间入邯郸 〔6〕 ，因 〔7〕 平原君 〔8〕 谓赵王 〔9〕 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愍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 〔10〕 。今齐愍王已益弱 〔11〕 ，方今惟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 〔12〕 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 〔13〕 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曰：“胜 〔14〕 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 〔15〕 ，今又内 〔16〕 围邯郸而不去。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 〔17〕 。”平原君曰：“胜请为召而见之于光生。”
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 〔18〕 有鲁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辛垣衍曰：“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 〔19〕 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 〔20〕 ，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平原君曰：“胜已泄之 〔21〕 矣。”辛垣衍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