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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沧桑》第十章:得贵想,对得起菊花吗?

来源:百灵文学 作者:阿鸿 2020-06-02

    正道沧桑(第十章)

  得贵投奔刘盛玉,做了四支队莱芜独立营的战士。 

  得贵周蒙所在的高旅,要到博山受降,改编为矿区警备大队。晚上在博莱边境的源泉镇宿营。得贵找到周蒙说:大哥,如今你的伤好利索了,我要走了。周蒙知道留不下他,说:兄弟,你走吧,咱弟兄们不能全做了汉奸。你去那边,一定想办法找到刘盛玉,别人的队伍你千万别投。周蒙拿出一把硬洋拍到得贵手里,说:这是我从军饷里挤出来的。就这么多,你带上。那边纪律严,手头钱不方便。得贵要推辞,周蒙只是紧紧攥攥他的手。得贵知道再辞也是多余。 

  得贵是半夜里走的。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正月十五,月亮很好,借着月光他一直向着西南方向走下去,过了四五个村子天才亮了。他向一个早起拾粪的老头打听到莱芜的吉山还有多少路。老头没听说过这个村,问得贵那个村是啥区的?在莱东还是莱西,还是莱南?得贵说他们那个区好象叫雪野区吧。老头说:那还远着呢,你向西走,走十五六里路到了和尚庙,再向南翻过锦阳关,还要走十五六里路才到雪野区。 

  得贵走到一个叫青杨行的村,正立集,有唱戏的,卖小吃的。他在一个豆腐摊上吃了一碗韭花热豆腐,吃了三个火烧,又买上十几个,钱也不要找就走了。

  他过了锦阳关,就一路打听吉山村怎么走,独立营在那里驻扎。结果后来有几个人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一段,在一个村口突然扑上来把他绑住了,那几个人正是独立营区中队的,以为得贵是鬼子汉奸派来的奸细。得贵放了心,说你们把我交给独立营刘盛玉营长吧,我正要找他。那三个人说:你想的不孬,你想探出营部驻哪,我们还没那么笨。推推搡搡把得贵押到一个村里,去找中队长来审讯。那个中队长一来,得贵就放了心,正是上回雪莲带他去见的那个赵队长。赵队长说误会误会,我们刚开了会,要求提高警惕严防奸细打探消息,第一个战果就把你给逮来了。得贵要求跟着刘盛玉干,赵队长说:刘营长带着营部去莱东了,那里的区队刚成立,要求过去指导指导。得贵说我就是从莱东过来的,要早知道,我直接去不就省事了。赵队长劝他先留在区中队,等刘营长过来了再找他也不迟。得贵执意要去刘盛玉的营部,赵队长无奈,只好安排人第二天一早送得贵去莱东。 

  刘盛玉就驻在莱东常庄区南文字村。这里离得贵老家洗心泉只有十几里路了,小时候得贵到常庄赶过几回集的。两个人见了面都很高兴,得贵仿佛攒了一肚子的话都要在今天说出来。刘盛玉那时正在搞一个特训班,下午搞队列操练,原定的教员突然病了,刘盛玉就让得贵顶上去。得贵说:我行吗?刘盛玉说怎么不行?你们不是搞过好几次整训吗?得贵说:那可都是别动队的把式。刘盛玉说:管他谁的,管用就行。得贵很卖力,一下午基本没有休息,把特训班那些小伙子累得个个精疲力竭。吃过晚饭,家近的回家睡觉,家远的就住在南文字村,刘盛玉亲自给他们上识字课。他说:得贵,你也去一块学习学习,我说教你认字,都说了七八年了,今天算是还愿了。给了得贵一支铅笔,一个草纸扎的本子。那天晚上学了六个字,队伍,打仗,百姓。周蒙说:我们是革命队伍,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然后一笔一划在那块锅底灰涂的黑板上写出这六个字。屋里点了两盏煤油灯,但光线仍然偏暗,铅笔划出的字迹又太淡,得贵把本子垫在膝头写,抓惯了枪的手总是捏不牢那支铅笔,字写得歪歪扭扭,他自己看了也脸红。整个晚上憋了一头汗,弄断了五次铅笔头。晚上得贵被安排到刘盛玉住的那间屋子里。里面有口大锅,一盘小炕,堆满了杂物。两人挤在那盘小炕上,彼此贴得很紧,翻身都要小心。小炕上烧过火,热乎乎的。得贵很满足,有许多的新感受,两人叽叽呱呱说了大半夜,鸡叫时才睡着了。 

  得贵一觉醒来,身边已经没了人,听见院子里唰唰响着扫帚扫地的声音。北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同志,你看,又让你起早了,快住手,我扫我扫。”那是房东大娘的声音。“同志”这词儿让得贵感到有些新鲜,他们的队伍,老百姓都称老总。他要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了。 

  半个多月后,营部要转到洗心泉去。得贵有些犹豫。这么多年来,常常盼着回家,而如今就要回去了,心又是这样的不安。他和叔闹翻了从家里跑出去当了土匪的事他早就告诉刘盛玉了,当然“闹翻”的原因他没法如实向刘盛玉交待。他说自己好赌,输掉了叔的两匹骡子。这下要去洗心泉村,刘盛玉也许会知道真实原因,会怎么看他呢?还有,他如何去面对乡亲,如何面对他的老叔呢?刘盛玉说:大姑娘出嫁,早晚要有那一遭,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吧?没什么的,你如今是堂堂抗日的八路军战士呢,还让这泡尿给憋死? 

  下午到了洗心泉,营部的十几个人先去了村口关帝庙的小院子里。村里抗日小分队队长慌忙让人去安排住宿。刘盛玉说:别忙,你先去给我找一个人,就说我要见他。就说了得贵老叔的名字。小队长说:好找好找,老头这几年轻易不出门了。小队长领命而去,得贵越来越紧张,不知见老叔话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老叔会做出什么言行举止。 

  老大一会长,小队长回来了,没进庙门就喊,来了来了,刘队长我给你找的人来了。老叔进了门,得贵第一个感觉就是人老了,七八年不见,老叔成了个小老头了,腰里别着旱烟锅,老肥腰棉裤用一条布带扎着,棉袄棉裤都有些邋遢,一看就是没女人收拾的男人。刘盛玉说:老人家,你看谁来了?我把你的侄子得贵带过来了!老叔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被刘盛玉拉到面前粗粗壮壮的得贵,说:得贵?但他很快改了口,说:我没有侄子。我不认得这位同志。刘盛玉说:老人家,你就原谅了得贵吧。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他惹您老生气的事都跟我说了。年轻人嘛,犯点错误也是难免的,改了就是好同志。得贵老叔说:他还好意思说?我都嫌说出来丢人,他还好意思说。老叔显然以为得贵把他和菊花的事都说了。刘盛玉说:老人家,得贵当年输掉了你两匹骡子,让他消灭二十个鬼子汉奸,怎么样?咱一头骡子也顶他十个小日本鬼子。叔愣了一下明白了,接着话茬说:我辛辛苦苦贩牲口,容易吗?赌钱,那是富贵家子孙的玩艺,你一个穷家娃子闹那个,不是败家祖是啥?刘盛玉说:老人家,看我的面子,原谅了得贵,这么条好汉,都不敢见你呢。老叔说:同志,他要抗日有用,你留着,我还是那句话,没这个侄子。说罢背起手走了。刘盛玉没想到老头会这么倔,安慰得贵说:放心吧,嘴上说不认,心里还是认的。你看他第一眼看到你时的眼神,那是骗不了人的。得贵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以为不知叔要怎么破口大骂,没想到这么就算过去了。有了这一面,他心里有了底,打算直接去给他老人家认个错。 晚上天黑透了后,得贵进了家门。当他迈进那高高的门槛时,心一下揪了起来。几年前,他跟着叔四乡五县贩牲口,每次进家门都是精疲力竭,但每次都有菊花迎出来。她那美丽的脸蛋和默默的笑意每每给他莫大的安慰和期盼。菊花,婶,我的亲亲,得贵回来了,得贵回来看你了。得贵再也抑不住眼里的热泪。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泪擦干了又涌出来,擦干了又涌出来。从没闭紧的门缝里,看到叔坐在煤油灯下,一个人孤凄地抽着旱烟。他推门进去了,喊了声:叔。跪到地上。叔欠了欠身子,又坐下了。得贵说:叔,当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怪菊花。叔没有说话。得贵说:叔,你给我说,婶是怎么死的?叔还是没有声音,把旱烟锅抽得咕噜噜响。得贵突然吼了一声:是不是你逼死她了!叔被这一吼吓了一跳,但见得贵还跪在那里,魂收了回来,啪的一声把烟锅摔到地上,说:还用我逼吗?我用得着逼吗?她做出那种下面事,羞还羞不死吗?得贵说:叔,她没错,错都在我。叔你给我说,她是怎么死的?叔说:洗衣裳掉水里了。好几个娘们守着,她自个掉下去的。得贵问人葬在哪了?叔说反正没进祖坟。得贵再问具体地方,老头一句话也不说了。得贵说:叔,今天来还有件事求你,咱家房子多,我们队伍上人多,能不能到咱家来住?老叔还是不说话。这是下逐客令了。得贵站起来转身走了,出了门,叔冲着门口说:人在乱葬岗,靠路的坟头;同志们可以来住,你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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