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沧桑》第十章：得贵想，对得起菊花吗？(2)

　　乱葬岗在村南驮岭后坡，那些身份不明的或不能进祖坟的人才葬在那里。得贵踏着淡淡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去，拐下路，果然有一个坟包。坟头已被牛羊践踏的没了正形，坟前碑当然没有，连块供石也没有。得贵半卧到坟包上，说：婶，我来看你了。今晚让我陪陪你吧。种种过去历历在目，想到感动处泪禁不住扑簌簌落下来，脸上就有些针扎样的疼，那晚上风不大，但很硬，他知道脸要皴了。有些冷，他抱紧身上的棉袄。他听到有人喊：得贵，得贵，天这么冷怎么不到屋里来。叫他的是菊花。得贵惊喜的说：婶，菊花，我来看你了。别人还对我说你没了，猴六那小子原来是哄我。婶住在一间小屋里，得贵进去就很挤了，婶说你看这房子真拘束人。得贵说家里那么多房子你怎么住这里。婶说：你叔那个牛板筋，不让我住他的房子。又说：得贵，你饿了吧。婶转了一圈，打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碗饺子。婶说：这是前些天东边老太太给送过来的。我知道你会来，一直给你留着。得贵说：婶，你这屋里啥也没有，我大哥给了我不少钱，明天赶集我去给你买。婶说：你花吧。得贵说：真的很多，不信你看。得贵从口袋里抓出那把硬洋让婶看。婶没接，却转过身去哭了。婶一哭，得贵也止不住哭了，一哭就又醒过来了。在他醒过来的瞬间，悠忽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飘过去了。他说：婶，我真是糊涂，这些年肯定没人给你烧张纸钱。我明天就去给你买。 

　　得贵回到住处，和通讯班的小李子住在一起。小李子说：都什么时候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得贵说：我老叔不让我在家住。 第二天一早，得贵去村西杂货铺买了一大堆草纸，去菊花坟上全烧了。他说婶你放心，我一定想法把你迁进祖坟。 

　　过了几天，得贵和通讯班都搬到家里去住了，叔也并没赶他走。通讯班的小战士都很年轻，又勤快，嘴又甜，得贵老叔脸上就有了笑容。叔早已不再贩牲口，养着一头牛，给人拉拉粪犁犁地收个小钱。得贵帮叔喂牛，半夜里还给起来加夜草。叔侄两个就开始答腔了。有一天，得贵说：叔，把我婶迁回祖坟吧，她一个人在那地界，太孤清。叔的火腾的冒上来了，说：她是啥东西，也进祖坟，揭我的脸皮呢！ 

　　这天有人从辛庄赶集回来说，辛庄要驻鬼子，正在修据点呢，邻近四村的人都要出工修炮楼。莱芜三面环山，洗心泉藏在东部山岭间，从洗心泉往西翻几道下就到了开阔的泰莱平原。辛庄就坐落在东部山区与泰莱平原的交界处，向西可控制泰莱平原的整个东部大片，向东可监视东部山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是鬼子除莱城、吐丝口外第三个重点控制区域。刘盛玉在营部开了个会，决定冒充修炮楼的去探个虚实，瞅机会敲鬼子一家伙。会议决定由得贵、刘盛玉、常庄区中队长三人去辛庄。第二天天不亮三个人就出发，赶到辛庄村外时正有三三两两的青壮男子向村里去，很容易就混进去了。鬼子同时开工修建两个炮楼，一个建在村中间的十字路口，有七八个鬼子在那里督促，晚上他们就住在挨进炮楼的两间面街的房子里；另一个炮楼建在村北岔道口，同时还围着村子挖一条四米宽四米深的防护壕，那里鬼子多，有三十多人，晚上他们就住在小学校里。中午饭后，三人偷偷回到洗心泉，召集营部和常庄区队战士，准备晚上搞袭击。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消灭街里的鬼子，行动分成三个组，一组由刘盛玉带领摸进街里，袭击鬼子。一组由得贵带领，集中力量封锁村北的学校里的鬼子，防止他们增援；三组由常庄区中队长带领，负责剪断两个炮楼之间的电话线，并作为机动队，打击鬼子的互相支援。行动以第一队为主，第一队没有行动之前，两队都不能首先开枪惊动鬼子。晚上九点多开始行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接近了辛庄村。得贵的一组和常庄区队的一组在村北进入阵地，得贵一组埋伏在村口桥北头，借助一个小荒丘，火力封住学校大门；常庄区队那个组埋伏在桥南，准备打击南来或北下的的鬼子。漫漫的冬夜，刀子般尖利的北风摇曳着路基两旁刺槐干枯的枝条。月牙弯弯，地上铺满了冰霜一样的月光。得贵他们勾着枪机，攥着大刀，卧在瑟瑟作响的米蒿丛里。等啊等啊，总听不到街里的动静。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得贵叫上一位带短枪的队员陪他到街里去看看，嘱咐其他队员南边打响了，这边鬼子一露头就开枪。两个人沿着大街向街中心摸去，走一走躲一躲，快到街中心时，看到修了一半的炮楼下面停着几辆摩托车和一辆小汽车，白天的时候没有这些东西，莫不是鬼子增兵了？两人听到东面有说话的声音，走进胡同，一个朝南的大门开着，里面几个人点着一盏小油灯摘芹菜。两人进去，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得贵说别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这村里驻了多少日本鬼子？一个年纪大些的抖着干枯的手指说：这里，这里鬼子可多了，有三百多人。得贵说胡说，白天我还修过炮楼，只有七八个鬼子。老头说：是今天晚上八点多才开过来的，我们是被押了来给鬼子做饭的烧水的。他说南街北街前街后街都住着鬼子。情况看来发生了变化，两个人准备撤回去，可是又不甘心。得贵说咱去那临街的房子看看，你敢不敢？那个队员说怎么不敢。两个人爬过去，悄悄趴到窗口上，拿手指沾了唾沫在窗纸上一捅，戳开一个小洞，得贵向里一看，两盘炕上全是鬼子，都盖着草绿军大衣和军用毛毯，秃光光的脑袋整齐的排着，个个鼾声如雷。墙角里是个带烟囱的大铁炉，炉边小凳上点着蜡烛，依枪靠着一排大枪。房门已经很破，鬼子在门上挂着块油布，得贵轻轻掀起油布，示意那个队员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得贵指指里面的枪，那个队员心领神会，斜身进去，拿了一枝枪递给得贵，拿第二枝时不小心碰倒了，哗啦一声震得两人心口猛跳，但鬼子并没醒，只有一个鬼子翻了翻身又睡着了。连拿了三枝枪，得贵摆摆手两人悄悄出了门，躲到南街黑暗处，向枪膛里压子弹，可是横压竖压压不上。那个队员说你真笨，我给你压，他拿过去也压不上。那是他们第一次摸三八大盖枪。突然从街口摸过好些人影，两人卧倒，走近了才看出是刘盛玉带领的那一组。他们人多，不敢走大路，绕了一个大圈从南街进村。刘盛玉说你跑过来那边有事怎么办？得贵说我嘱咐好了。大家看到他们手里的大枪都很羡慕，得贵说从鬼子屋里拿出来的，里面还有很多，鬼子睡得死狗一样。得贵说你们有种的跟我进去砍鬼子拿大枪。刘盛玉让其他人就地卧倒，两个战士跟他们进了房间，得贵举起大刀站在鬼子炕头做好砍的架式，刘盛玉手里是把指挥刀，是在章莱边境伏击鬼子时缴获的，他也做好劈的架式，那两个队员向外递枪。得贵刀下的鬼子翻了翻身，得贵沉不住气了，一刀砍下去，鬼子连吭也没吭一声。刘盛玉那把指挥刀太轻，一刀劈下去没劈死鬼子，那个鬼子一骨碌爬起来，嗷嗷尖叫，这一下把其他鬼子吓醒来，鬼哭狼嚎，乱蹦乱跳，举着毯子向两人扑打。慌乱中把蜡烛扑灭了。刘盛玉喊快撤。两人蹦出门来，得贵躲在门边，鬼子不敢出门，拿枪向外乱捅，得贵一刀下去，把那枝枪砍到地上，鬼子惊慌失措，竟把一床毯子扔出来，得贵用刀挑起来搭到肩上。鬼子没有办法，嗷嗷直叫。突然南街东街吵嚷声四起。得贵说我忘了告诉你，这村子里驻进了三百多鬼子。刘盛玉说你怎么不早说，快撤。得贵说往北冲吧，咱们的人在那边。得贵跑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喊着口令，以免与北边自己的人闹了误会。他们冲到村北桥头，学校里的鬼子向外冲，埋伏的人一阵枪响，冲在前面的几个鬼子倒下了，其他的鬼子吓了回去。南边村里已经闹成一锅粥，刘盛玉说不能恋战，快撤！他腰里别着一支小号，他哇哇吹一通，这是撤退的信号，大家合作一路向东北山沟里钻去。鬼子的炮也响起来了，却是向西向南乱轰，炮弹闪着亮光嘶叫着划破夜空，哐的一声，落地处腾起一片烈焰。大家一边撤一边看后面的热闹，说：小鬼子的家伙还真是厉害。